饶是宋清平那样聪明通透的一个人,遇上这种事情,原来也是这个样子的。我暗暗的在心里笑,很久之后才问他:“你挑好日子了没有?”
“什么日子?”
“皇姊出嫁,之后也就轮到我了,父皇说不好像皇姊他们一样大操大办,就让我挑个日子在宫里吃一回宴,我去年让你挑日子,你挑好了没有?”
他翻书,偏头去看另一边的字,应说:“没有。”
“快些挑。”我叹气,“我怕你见识过凡尘俗世里男女成婚有多热闹,就不愿意和我一起了。”
他倒是很快的说:“不会。”
“明日早起,你去魏檐那儿,骑着马过来接新娘。我就背着皇姊上花轿,也骑着马跟在花轿旁边。到时候你悄悄到我身边来,我们也算是借他们的光,办过礼了,好不好?”
过了很久,宋清平不知道翻过了几页书,才点头说了一声好。
我站起来,双手称在桌上,俯身遮去烛光,将宋清平罩在阴影里,对他说:“你早点睡,明日办礼呢。”
办礼,也只是沾了别人的光。别的什么,我什么也不能给他。
皇姊出嫁的那一个晚上,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想起皇姊要出嫁了,这一晃的十几年就过去了。
仿佛前几日那报喜的宫人才告诉父皇他得了一双儿女的好消息,又仿佛前几日我们还在梅园赏梅,我帮她折梅花,她却溜到树的那边,趁我没注意,一摇树干,积雪就落了我满身。气得我转头把梅花送给宋清平。
其实从前父皇是要把皇姊许给宋清平的,他们两个还有过口头随意一句的娃娃亲,没想到她的夫婿反倒被我半路截胡了。话本上有两姊妹共争一夫,姐妹都恨对方恨得要死,不知道皇姊有没有一点恨我?
不知道这时候皇姊是不是在想我,她大概一点都不记得她对我做的那些坏事儿。她只会记得她给我磨金粉,在我缺钱的时候给我送钱用,给我送话本子看。我还在九原行宫的时候,很风趣的送给我一抔重阳宫瓦上的新雪。
她肯定觉得她对我这个傻弟弟足够好了,其实我也觉得她对我很好。
她这时候有没有想起我?可是若我这时跑去宫里问她,她肯定气极了都笑出声来,对我说嫁人了又不是不能再见了,然后把我赶回去睡觉。
魏檐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我总觉得皇姊要配更好的才行,至于究竟要多好,那我也说不准。
这样的话是不能给别人说的,我只跟宋清平说过,宋清平说我是疯了,魏檐是不是最好的,只有皇姊自己知道,旁的人看不准。
我便放下心来,正要睡着时,耳边传来宋清平很匀长的呼吸声,于是又想起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儿。
年岁渐渐的长,我和宋清平不娶妻不纳妾,天底下的人要怎么看呢?
我到底是没脸没皮的人,不怎么在乎,可是宋清平呢?
别的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什么东西我也不能给他。
我们这样的人日后能进祖坟吗?
一直到窗户那边透过来很浅淡的一点白光,我就翻身坐了起来,生怕误了皇姊的好时候。
宋清平也坐起来,下床去到对面的衣珩那边换上广袖的衣衫。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着呆看了他一会儿,也下床去换衣裳。
我们在朱雀大街前分开,我去宫里,他去状元府魏府。
我到时皇姊正被一群姑娘夫人围着装扮,脂粉味浓,我看了一眼,就抱着手站在门口等,听见女人们笑闹着说吉利话的声音。
正常男子都会想过有一个姑娘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被你接回家去,你好像很不在乎她,连目光都是轻轻的从她身上飘过去,其实你是很在乎她,你只是怕你的目光都吓到她,但她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你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只跟贺喜宾客们打招呼。
就连我在之前也这样想过,我想宋清平肯定也有这么想过,不过我们两个也就是想想而已。
站在门前没等一会儿,二弟三弟也就到了。
他们朝我打揖:“皇兄来得早。”
原来屋子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已经来了,沈林薄他们一开口,他们才知道我来了。
“殿下怕是舍不得姊姊,早早的就来了。”夫人们笑着说道,“再等一会儿就可以走了。殿下怕是难受得连觉都没睡好,看眼睛底下一片乌青。”
这时候皇姊开口喊我,我才看见她的口脂颜色很是好看,皇姊喊我:“皇弟。”
我也喊她:“皇姊。”
我才说完,便有人紧接着说:“公主该去拜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先去罢。”
皇姊提起红裙,经过我身边时用手指戳我的脸,笑道:“你去镜子前看看你那眼睛,要不要我给你点儿粉抹上?”
皇姊也就是那样随便一说,但是那些夫人们却全都当了真,笑闹着把我拉到方才皇姊做过的位子上,铜镜里看不清什么东西,才更显得我像是个妖魔鬼怪。她们用手指弄了一点儿什么粉,然后在我眼睛下边抹开。
我不知道有没有遮住乌青,也没来得及怎么看镜子,我就站起来了,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皇姊还没回来时,我与二弟三弟站成一排,在宫门前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