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终于接近尾声，最后一个动作是一个滑步然后急停，鹿晗一直在忘我的跳着，甚至他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忘我过。然而最后一刻对上金钟仁的眼睛他竟突然感到畏惧。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金钟仁猝然转身抬起手臂，横在鹿晗身前，手肘抵住他的下颚，然后单脚一勾。

轰的一声。鹿晗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坍塌了。

他竟然倒在了舞台上。作为一个舞者，几乎是以最耻辱的姿态，结束了这段舞曲。

台下的人群愣住了。

然后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中国人，活该！”

这是一个多么排外的国家，鹿晗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句话挑起的，不单单是大韩主义的爱国情怀，更是对于中国人强烈的排斥和鄙夷。

不出所料的，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跟着应和起来——“中国人，就是应该滚出去！”“中国人，像狗一样趴着吧！”“中国人，有什么资格跟我们比！”…

酒吧这样狭小却又情绪浓烈的环境里，又是这样一群年少轻狂的孩子，他们几乎把这样的叫喊当成了另一种发泄，于是喊声越来越大，内容越来越不堪入耳，鹿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傻傻的坐在地板上，茫然地望着台下汹涌的人群。金钟仁看着几乎是瘫坐在地上的鹿晗，勾起了嘴角，然后两手一伸，一个猛力把他拎了起来。

台下又冻住了。人们用近乎狂热的眼神盯着这两个少年，仿佛期待着有更加夸张的事情发生。然而金钟仁没有在做什么，而是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像是被施了魔障一般，鹿晗大脑一片空白，从练习室开始到现在，所有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负荷。从最初单纯的喜欢唱歌，到出国留学，再到成为造星工厂SM的练习生，即使做出这些决定时父母亲人有过阻拦，也全部出于爱，从没有人给过他重创和伤害。来到SM，认识了张艺兴和吴凡，以及那些同自己每天朝夕相处的孩子们，看到他们为了出道拼搏的样子，看到他们为了梦想努力把自己塑造得更好的样子，即使他们不是同一个国籍，即使每天讲着不同的语言，鹿晗也从未把他们划出自己的圈子之外。

而今天，自己从前所信仰被全部推翻了。他呆呆的看着单手伸出的金钟仁，说不出一个字来，仿佛只能随着眼前唯一的指引跨下台去。

人们看着这个眼神空洞却又漂亮的惊人的男孩，小声议论着，纷纷让开路给他。这时，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穿着皮衣皮裤的不良少年突然站到他面前，一杯鸡尾酒对着鹿晗的脸准确无误的泼出，伴随着一句“有钱整容了不起么？中国人，快滚！”

酒精火辣辣的灼烧着眼睛。鼻子，口腔，额头，脸上的每一寸都是强烈的刺痛感，痛的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不落下泪来。可是这样的痛竟突然让鹿晗清醒起来。

原来，这才是他要面对的现实。会有仇恨，会有暗算，会有难以逾越的种族差异。你强，对方就依附于你，你弱，对方便可以跨坐在你肩上。

鹿晗抬手抹了抹脸，静静地看着眼前耻笑着自己的少年，突然一把抓过对方手里的酒杯，一个抬手下挥——啪！碎了。一如这间酒吧的名字。可是今晚，碎到如此难以拾起的，又何止这一盏小小的酒杯。

人群因为鹿晗突如其来的举动而震惊。大家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瘦弱漂亮却异常凌厉的少年。然后看到他转过身，盯着舞台上的金钟仁，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质问道“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恨我？恨到不惜放下你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法陷害我？

“因为，你走错了世界。这里，从来都不属于你。”

第12章

我想知道，听不懂的语言却可以看得懂的表情，这样算不算是一种默契。

——吴世勋

吴世勋找到鹿晗的时候，鹿晗正静静坐在宿舍旁边那个花园的长椅上。就是那么安静的坐着，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睁着的眼睛，吴世勋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还醒着。

金钟仁和鹿晗离开公司的时候吴世勋正在走廊的拐角，本想追上去，却无奈马上要和同组的人一起进行考核，所以怀揣着满肚子的担心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支曲子，然后心不在焉的听了听点评就冲了出去。给金钟仁和鹿晗疯狂打了几十通电话都没人接，他就突然慌乱了。

于是只能一条街一条街的找起，整整一个晚上，走得腿都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马上就要绝望甚至想到报警，可是又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于是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回到了宿舍，祈祷着鹿晗已经平安的回来。可是到了宿舍才发现还是没人，没办法只好拉下脸来破天荒的敲了敲吴凡的房门，结果吴凡是rap组才刚刚结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吴世勋才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鹿晗，不知道他喜欢去哪儿，不知道他常吃的餐厅，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想，如果今天是张艺兴在找鹿晗，一定能很快找到。于是就想起了金钟仁的那句话——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但是上帝好像还是眷顾他的，最后的最后还是把鹿晗放到了他的面前。可是却没有想到，他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如断线木偶一般的鹿晗。

“鹿晗哥。”吴世勋试探着叫了他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坐到他身边，甚至不敢碰他一下，很怕轻轻一碰他就会碎掉。鹿晗没有说话，还是那样静静的坐着，静静地看着前面。吴世勋有些害怕了，终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鹿晗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

“我想回家。”

吴世勋愣了。因为这是一句中文。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懂。鹿晗的韩语太好，好到经常让人忽略他是一个中国人。突如其来的陌生发音，让吴世勋心里充满了不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要干什么吗？他是想去什么地方吗？他是哪里难受吗？

然后就是莫大的无力感，甚至又想到了张艺兴，如果是张艺兴一定能听懂他说的话，一定能用中文和他谈天，听他说心里话，可以用他们都熟悉的中文劝解他，开导他。可是自己，却连听都听不懂。

想到这里，吴世勋颓然垂下手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鹿晗哥，我真怕听你讲中文，因为我一点中文都不懂。你不说话的时候，我觉得难受，可是，你说了，我却不知道你要什么，这种感觉原来更难受。鹿晗哥，对不起，我很没用的听不懂。”顿了顿，发现鹿晗还是那样坐着，就接着说“其实，即使听懂了可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因为我都不太会跟人说话了。钟仁难过的时候，从来不和我说话，他只是一个人跳舞，不停的跳不停的跳，跳到站不起来为止。今天晚上，好像是我几年以来说过最多的一次了。我真的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世勋呐”鹿晗突然开口，吴世勋愣了一下，赶紧抬头，发现他已经把脸转向自己，像小鹿一样的眼睛里面竟然是干涸的空洞，“哥，真的，好想回家。”这次是用韩语，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发音准确。

吴世勋听着鹿晗的韩语突然觉得好心疼，在这样脆弱不堪的时候，还要注意发音语法的讲另一种语言，真的，实在太残忍了，所以赶紧说“鹿晗哥，讲中文吧，就当我能听懂好了。你说，我听着。”

鹿晗的睫毛颤了一下，其实，真的很想讲话。

吴凡打来电话的时候，明明是对着和自己用同样语言的人，却说不出口了。因为怕对方担心，因为不敢说出最懦弱的想法，也因为那些道理自己早已心知肚明，根本不想听到别人的劝解。牙关咬了又咬，吐出来的不过一句“我没事儿，就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好像正是因为他听不懂，所以可以毫无遮拦的宣泄，可以把压在最心底的恐惧说出来，可以随意的说而不用在意对方的感受。

终于，喉头好像已经承受不了再多的压力，如开了闸门的洪水，涌动喷薄出来，无法抑制的开始说话。

“我想回家。回中国的家，北京的家。我家在三环边儿上，旁边不远就有海底捞和四川仁。我每次去吃都要吃麻辣锅底，点好多的肥牛。我妈没事就喜欢逛翠微，我爸每天都要买一份儿北京晚报。”

“小时候因为一直调皮捣蛋，所以经常磕磕碰碰，或者因为不好好穿衣服感冒发烧，就要经常往医院跑。可是其实我又胆小又怕疼，每次打针都要抱着奶奶哭好久，然后听到奶奶答应我要给我买奶糖才会松开手。”

“高中的时候，我放了学都会跟朋友踢球，踢完球就去操场边儿上就着龙头喝凉水，打水仗，然后湿淋淋的回到家，我妈就会点点我的脑门儿，让我赶紧去换衣服。换好衣服出来，桌子上就是一杯浓的挂杯的热豆浆，又暖和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