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嬷嬷端起宫女手中托盘上的瓷碗,那瓷碗薄如蝉翼,青如荷叶,里面盛着乌黑的汤药,药味刺鼻,挥手令宫女们退下。
接下来的话,可不是她们能听得的。
听得皇后此言,掌事嬷嬷眼中一涩。傅皇后出身官宦,人品贵重,也曾是盛京美名远播的才女,昔日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何等的雍容华贵!
只可惜事不尽人意,皇帝刻薄寡恩,一朝得势,便露出了中山狼的嘴脸,宠幸起千娇百媚的低门娘子,尽给皇后国丈难堪,那吃相实在难看得很。
更可恨的是,皇帝竟然不顾中宫嫡子脸面,皇子未过头七,便公然厮混内帷!
“娘娘,若大皇子泉下有知,见您这般不怜惜自己,该多难过啊!”掌事嬷嬷悲声道。
一想起病逝的儿子,本已干涸的眼眶,又涌出了泪水,沿着眼角垂落到枕头上。
“本宫如今如同熬油一般,恨不得随我儿去了,说甚怜惜。”
“您若不振作,何人替大皇子报仇?”掌事嬷嬷见此,只好激了皇后一激,她活得久了,阅历丰富,心知病人最重要的自己想活,否则生出心病,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大皇子素来孝顺,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如何会近水边?再者,那么多的宫人内侍,都是摆着看的么?黄太医医术高明,说是妙手回春,为何救不了皇子?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一夜之间,尽数死去,何等可疑。”掌事嬷嬷一点点地分析道,有理有据。
傅皇后倏然抬头,脸上仍有泪痕,双目却如电一般锐利,冷冷地盯着掌事嬷嬷,一瞬间从怨妇变成了怒目金刚,道:“你说的可句句属实?”
“小的可对天发誓,句句属实。”掌事嬷嬷连忙跪下,立誓道。
她一生孤苦,无家无子,说句僭越的,大皇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把他当儿子看也不为过。大皇子一死,最恨的是她,最冷静的也是她。哪怕赔上性命,她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只是,大皇子身边伺候的人,早被官家以伺候不力为由,通通杖毙。别人只当官家慈爱儿子,掌事嬷嬷却不信。
官家若能对大皇子有一分父爱,怕是母猪能上树!
傅皇后自小被爹爹充作儿子教导,聪慧更甚于一般男子,要不是被丧子之痛打击到了,也不至于这般颓丧。
如今转过念头来,她立刻明白,中宫嫡子,到底拦了多少人的路。
傅皇后眼睛赤红,恨意慢慢滋生,心脏如同岩浆般滚烫。
她坐起来,接过掌事嬷嬷手上的瓷碗,仰头闭眼喝下,苦意渗入五脏六腑,抓着锦被的手,青筋一条条绽出来,这却令她更加清醒。
我儿死时,是不是也这般痛苦?
早知官家不是她傅君的良人,却不知他无情无义至此!傅君,可以彻底死心了。
那些伤害过我儿的人,我必要你们比我更苦,比我更痛!死后亦要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自此之后,傅皇后不再劝谏皇帝勤政,甚至还照着他的喜好,亲自令父族自宫外挑选貌美女子,献给皇帝,连青楼妓子也不放过。
由此,傅皇后渐渐得了皇帝的信任,也掌握了越来越大的权利。
一墙之隔,宫门之外,盛京流言四起,官家名声一降再降,沉迷于声色犬马中的官家却是一无所知。
本就混乱的局势,在傅氏满门插手后,变得越发混乱。
天机渐渐变得蒙昧,不再是人力轻易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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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天地相连。
云雨滞于南方,故而北地干旱。
在边疆旱灾讯息一传来的时候,谢安歌就提醒萧琛回宁州储粮储物,准备救灾,而他则追上了一只手中染血的女鬼。
雨水似珠帘,漫过这江南小镇的灰瓦屋顶,漫过这重重青山,漫过这碧波绿水。
一条纤细的白色人影,自镇子上最高的榕树盯跳下,如轻烟般飘入了小巷中,失去了踪影。
那人影身后,有一道士握着长剑,紧追不舍。
雨下得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珠打得人脸颊生疼,看着雨势,仿佛有永不停歇的架势。
为了节约法力,谢安歌并未将法力外放挡雨,一身道袍早已湿透,幸而他修炼有成,阳气充足,并不畏寒怕冷,才不至于跟丢这女鬼。
这女鬼法力并不高深,只是不知用什么法子掩盖住了身上的鬼气,令谢安歌无法借法力追踪,才能借着地形之利,一再逃脱。
谢安歌追着女鬼,最后来到了一间土地庙前。
一眼望去,土地庙十分整洁,显然是有人打理。神像高鼻长须,慈眉善目,神台前摆着许多供奉,香火鼎盛。
谢安歌慢慢地走了进去,脚步所至,一片洇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