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不也是越来越像人类吗?明想。
在又过了约两分分钟后,蜜说:「我啊,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而在遇见你之前,我甚至不敢想像丝和泥带来的会是一名年轻女孩。你明明还是个学生,又是出生在正常家庭,而你在与丝接触之前,也没过任何性经验;凭我有限的知识与经验,我还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因素导致你如此的超乎常理,如此的──适合成为我们的喂养者。」
明轻轻点头,虽然听起来有那么点不堪入耳,但总体来说,蜜当然是在称讚她。
有那么几秒,蜜的双眼看来不再阴郁,好像再度充满象徵着活力──甚至希望──的光芒。但之后,她像是突然想清楚,或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将兴奋之情给强压下来。
蜜的眼神是否有任何变化,明还来不及确认,那双眼睛就再度恢复到几秒钟前的模样。有将近两秒,明几乎感觉气氛转好,而这变化快到让她以为自己刚才不过是产生了错觉。
蜜还有些话要说,而这一次,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还要来得沉重:「在我还年轻的时候,脑中的想法可是非常浪漫,对人类更是充满期待;也许你们在不少时候,对自己的评价往往不脱离贪婪、封闭,甚至残暴。但你们的文明历史悠久,对於各种冲突、苦难,都有着相当程度的概念,还有着为追求知识与艺术,勇於挑战禁忌的一面。这样奇异、多变的生物,在身为非自然物的我眼中,可是真正充满炫丽色彩的。」
嘴巴微开的蜜,伸长脖子、抬起头。她是盯着肉室天花板的其中一个肉块,没有看明一眼。
过快五秒后,蜜继续说:「我们的创造者,希望能有群智慧和人类相近,却又在许多方面彻底异於人类的生物。他曾说:『希望我们能够客观评价人类。』这个概念很有趣,但我相信,他的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是那个时代的罕见天才。他做到了,所以,我们身在这里。」
「你和他见过面?」明问,实在很好奇这部分,以至於问题出口后,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太急。
「毕竟我是我族里最年长的一位。」蜜说,完全不认为明的问题有何失礼之处,「我们出生於十九世纪的欧洲,你或许曾猜,我们的创造者是一名练金术师,也就是古代的化学家。不过在我眼中,他更像是一名魔法师;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我晓得,这样描述听起来反而有些奇怪。虽然不少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听来比练金术士更疯狂,但他创造出来的奇蹟,可能比那个时代的科学家和机械工程师还多。他有提到异界,甚至魔族的存在,不过,在我发展到有足够好奇心与智力去弄懂他所讲的一切之前,他就死了。是自然死亡,我猜,他至少有三百岁。
「他在死前,烧掉自己的大半研究成果;那些画满异教图案,写满多国文字的纸张,在多数人眼中看来,大概就只是一堆疯子的妄想吧。我看他每次研究的时候,都至少会写满一张纸的两面,但我很少看他在研究的时候需要翻阅。」
「他死时,躺在清理乾净的研究桌上,头枕着一本厚厚的地理书,表情安祥、满足。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人类的死亡。他虽然烧掉所有的研究资料,却留下给我们的指示:如果可能的话,找到喂养者,然后幸福的生活下去。」
「就只有这样?」明问,不自觉的提高音调。
「只有这样。」蜜说,叹了口气,「所幸他在我尚年幼的时候,就教导我许多知识,特别是有关性行为的。」她说这话时,语气很平常,明猜,那位创造者的教学过程应该不是很刺激。
蜜闭上双眼,说:「他并未成为我们的喂养者,但他告诉我,世上有些人类愿意接纳非人类为性爱对象。」
「你眼前就有一个。」明说,嘴角迅速上扬。然而,她的眉头却有点抽筋的感觉;一直承认自己的过人和离谱之处,虽是一种面对问题兼宣传自己好方法,但一直都过於直接,心中的罪恶感就会迅速累积。
刚才,明就是被一阵混乱的心跳给打歪表情。在那几秒之中,她还有些呼吸困难。爸妈和姊姊的脸又出现在她的脑中,而为了避免心脏真的跳出来,她只得抹去他们表现出厌恶或伤心的样子。
闭紧嘴巴的蜜,没有因明的话而改变表情。而事到如今,明也不再担心自己这么说会显得轻浮。她希望气氛能够更轻松些,也希望蜜的表情别再那么悲伤。蜜一定懂她的苦心,只是在这同时,显然也有新的烦恼,让蜜的眉头继续深锁
过约十秒后,蜜吸了下鼻子明看到她双眼微开,似乎仍在回想。
就在明想询问有关创造者的更多细节时,蜜再次开口:「但,即使是我最为天真的岁月,也从不认为找到喂养者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迈向文明,你们人类选择一夫一妻制。与你们的远亲不同,绝大多数的人类,都倾向於减少日常生活中任何与性相关的成分。」
蜜所指的人类远亲,是指某种猩猩吗?明想;与刚才那句话相反的意思,应该就是「在日常生活中频繁的加入与性相关的成分」,她和丝倒还好──丝常表现得比她还要节制──但,她和泥却有点那种感觉,特别是在刚刚。
这样好像对丝不太公平,思考到这里,明咬一下双唇;泥好像很多事都后来居上,该说不愧是姊姊吗?
蜜半睁着眼,接着说:「即便有不少人难以遵守一夫一妻制度,但总体上来说,对於扩大性关系范围,人类在多数时仍是很排斥的,更别提与多个对像有类似家庭的关系。」
明点头,蜜继续说:「通常,人类的天性就是厌恶所有的异常生理结构,所以就算是人类对人类,先天不足与后天导致的残疾,都会受到严重排斥;就算随着文明发展,理智渐渐掌控心理,强过生理甚至主宰生理,而那范围也只是限於人和人之间,而不是人与异种之间。」
明晓得,蜜不是在责骂她;蜜只是和她述说自己的研究,表现得还比前几分钟都要来的有精神。
虽然有点突兀,又有点艰深,明却觉得自己不该漏听任何一段。稍微竖起耳朵的蜜,继续说:「当然,这世上有些人,他们的爱能够跨过物种、生死,甚至更多。而那种选择,通常是所谓的非主流;社会有定义正常与异常的功能,而这正是顺应人类的天性。所谓的主流,必定是排斥非主流的,这为了保证全族完整的必然进化。在未来,这种明显排他的部分仍会被视为是『优势』而被小心的保存下来。」
强调一般人眼中的「不可跨越」与「难以接受」等,明想,这的确是不得不正视的问题。虽然她没再点头,但还算跟得上蜜的话。
明晓得,蜜是在强调喂养者本身所须具备的非一般性,以及所要面对的各种困惑。之中有许多细节,明确实是想得不够深入。虽然她曾经把脑中的困惑都写在一张纸上,还问过丝不少问题,但她们两个都太过──浪漫吗?明想。
先前,蜜也曾这么形容自己,这暗示太明显了。明也觉得,今天和丝的对话,并不能够完全以「天真」形容。
而话说回来,原来蜜是个习惯长篇大论的人,和明先前所猜的正好相反;而如此複杂的内容,明也不奇怪她为何要思考这么久。
「我们的创造者──」蜜说,把耳朵竖直,「称喂养者为天使。然而,对我们来说,喂养者不仅是天使,更像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也许,你在进到肉室里时,会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但你应该晓得,一但成为我们的喂养者,你就等同於成为我们的王,而肉室,就等於是你的王宫。」
应该要为此感到很高兴吗?明不确定。她也不觉得荒谬或好笑,尽管脑中已浮现自己坐在触手椅子上;右手抱着丝,左手搂着泥,不远处还站着另外三位触手生物的画面。还算有趣,但她实在难以习惯这种构图;比起她身上沾满精液的画面,这种离奇的景像好像更不能给爸妈和姊姊看到。
蜜现在是在强调喂养者在她们心中的地位,比前面几段好懂多了;先前,明也想过这之中的神圣性,但总觉得蜜不会只讲到这些。
好像还有更深沉,更会让人感到压力的话,而蜜在把那些话说出口之前,明就已经能猜到个大概。
过不到五秒,蜜就再次开口:「你或许能够接受丝,甚至接受泥;从她们的成长情况看来,你可能觉得她们算得上是美艳,或至少是可爱的。你觉得一但和她们交往,就能彻底解除生活中的苦闷,而即便生活重心就此转移,你也确实愿意把未来都投入进去。但即使是人类对人类,不要半年时间,热恋的感觉就会过去;在一般人面前要戴着假面具,还要在意这个异空间里的一切,渐渐的,你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麻烦。久而久之,这样的生活会为你的身心都带来不少负担。」
所以这几段才是重点,明想,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会觉得极为沉重。伸出右的她,用拇指按了下右太阳穴,再用食指和中指抹去额前的汗水。
蜜先是缓慢的吐气,然后再用力吸一大口气。稍微垂下耳朵的她,说:「我希望,你能够再多思考一阵子。未来──无论任何理由──一但丝和你有任何不愉快的时候,你是否会绕过问题的真正核心,而以她的非人之处为攻击重点。到那时候,你是否会意识到,其实你非常后悔选择过这样的生活。接着,你再长大一些,会不会觉得为此失去处女其实相当不值得?也许,你终究会发现,真符合你一切需求的对象,是人类男性;你会觉得与人类男性交往、结婚,生下孩子,才是你该走的正道。当你有这想法,或许已经上了年纪,到时候,你应该会觉得,是我们害你无法享有正常生活。」
握紧双拳的明,目瞪口呆。
蜜舔一下乾涩的鼻子,瞇起眼睛,「当然,你不寻常。也许,你完全不执着於人类男性,也许,你真是够浪漫到能够无限延长热恋的感觉。但还有另一个问题,我想你也早注意到了:我们的寿命比人类长,这表示,若无意外,你会比丝还要早死去。而在那之前,随着年纪增长,你会对性越来越没有欲望,就算有,你也没有体力再与丝玩下去;面对镜子时,发现自己全身佈满皱纹,关节肿胀疼痛,而丝依旧是皮肤光滑、肌肉有弹性,全身上下充满生命力;到那时候,你敢说,自己不会有任何后悔或伤心的感觉吗?」
明发现,自己还真不喜欢这个话题。歪着头的她,尽可能做出一副还算普通的思考模样。然而,她眉间挤出的酸苦感却越来越强烈。
假设自己能够一辈子都喜欢触手生物,那最后有关年龄的──明心想,都一起过到那个时候,根本就不会后悔了吧?但说到伤心嘛,一定会的;想到这里,她吸了下鼻子。
而且,一想到丝以后还得找人养活她,明心里就觉得好複杂;都活到那个年纪,不是应该看得更开些?明虽然这么问自己,却没勇气再想下去。
当然,明也可以什么都不想的,说出一串满力道、富有戏剧张力的保证。到时候,年龄的部分也可以靠着浪漫来补足,不是说老来伴吗?这一类的话,连年轻人都能轻易複制;明几乎下定决心,但蜜的神情让她打消这轻浮的主意。
突然,蜜再次开口:「我曾有一名──恋人。」
第21章
「恋人」──蜜是在思考一阵子之后,才把这两个字给说出来。她看着明,说:「所以,我不是处子之身。」
轻咬双唇的明,想强调自己才不在意。然而,她刚刚也和蜜说过,自己在得知丝是处子之身时,心理是有多高兴。
现在,对於泥也有类似的感觉;这样的话,明想,若不想让自己显得不老实,选择闭口不语才是最正确的吧?
蜜晃了下耳朵,说:「过去,我们有一位同伴,她能够将能量吸取,再分给其他人,过程中几乎不会有任何的能量散失。」
所以丝和泥才能生存下来,却又保有处子之身;至於蜜不说自己的恋人是喂养者,明大概也能猜到是为什么;能接受複数异形生物,这种人必须非常、非常变态才行,明想,稍微抬高眉毛。
蜜再次闭上双眼,说:「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的恋人,还有那位同伴,都在很早以前就死了。所以丝从你身上得到的能量,无法分给其他人。这表示你会比我的恋人还要辛苦;以后,你不只要应付丝和泥,还要应付包括我在内的异形生物。」
一共有五位,明想,说:「有关数量的部分,丝已经和我讲过了,对此,我也已经有心理准备。我本来就不是抱着轻松的心情来看待喂养者的工作。」
抬高下巴的明,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来无所畏惧。蜜稍微睁开双眼,说:「你真的是相当特别,也许以一般人的标准来看,你的心态与精神都几近异常。但──在我的眼中,你有着一种很了不得的领导者风范。丝能够找到像你这样的人,除了他自身的能力外,运气也相当重要。我不认为你是可以被轻易取代的,也不认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或第三个和你一样的女孩。不过,你应该也早就意识到,像我们这种诞生自一个术士之手的生物,注定从这世上消失;与之相反的任何做为,都是违反自然的。
「我之所以强调这些,不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看得出,我不讨厌你,甚至非常关心你。所以,我想清楚了,像你这样的好女孩,不该为我们牺牲太多;竟然拖到现在才这么说,实在很抱歉。我们已经在没有喂养者的情形下,经历过一段岁月;如今,实在不该只是为了自身的任性,而把一个女孩的未来给毁了。」
眉头紧皱的明,睁大双眼。蜜低着头,说:「肉室里,有个模仿古代神话所做的池子,能恢复你处女膜。当你决定与我们断绝关系的时候,你可以不用担心你在这方面的损失。」
听到这里,明实在有点生气。
当然,蜜说到不少问题,有很多都是明未深入思考,甚至是从未想过的。不愧是触手生物的领袖,提及的重点总是较为全面;明相信她毫无保留,即便就决策的部分好像出了不少问题,但就诚实方面,她应该是真的没有瑕疵。
但说能够帮明恢复那层膜,还说什么未来不会有任何损失,这真的会让明觉得受辱。现在,她不是为了向谁讨回那层膜而来,以后也不会。
然而,明尽管咬着牙,却没有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光前面的几个问题,就够她烦的了;与其他重点相比,那个池子不过就是另一个肉室内的设施而已。蜜没有恶意,事实上,正是因为她表现出极为纯粹的善意,才会导致一种不太搭调的感觉;明提醒自己,别太激动。
话说回来,明想,自己原本期待的究竟是什么,跟对方的大家长打声招呼?然而,花了好一段时间,气氛却还是很僵;她期望能够速战速决,还以为自己能够靠着气势来另对方感动。
至此,明发现,自己不仅缺发想像力,可能还有一点傲慢。当然,她要思考到自己的未来;如果按照先前以为的节奏,就只是傻呼呼的就成为她们的喂养者,之后却慢慢体会到蜜所提到的那些困难。
那样的话,明想,不仅突显出自己一开始的不成熟,还会为她们带来负担。然而,她最在意的,蜜却没有提到。若她已经年过三十,父母开始催着要抱外孙,甚至积极的筹备相亲事宜,而大半同学也早已有「好消息」──可能不少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她难道要装得像是完全缺少那方面的经验?
明承认,这问题听来挺肤浅的;像那样普普通通的烦恼,时间点应该算介於「热恋期过」与「年老的悲哀」这两个之间。然而,她就是觉得这问题最重要;这表示,她对处理另外两个问题,其实已经有一定程度的信心。
令一个很重要的关键,是丝的幻象能做到什么地步?她能装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先骗过明的父母,再骗过婚宴会场祝贺的人都相信眼前的景象吗?就算能应付人类的眼睛,但她有办法连现代摄影器材都骗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