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嘈杂完全掩盖了上方几乎是喃喃的低声交谈,芥川龙之介回答道:“是「Guild」,约翰斯坦贝克。”
“熟人。”一片嘈杂中,芥川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大孔雀”这句嘀咕,随即中原中也的声音便毫无异常地再度响起:“问他什么事,我想他们应该没那么蠢,要和我们作对吧。”
芥川龙之介转述了上司的意思。
约翰斯坦贝克笑起来:“只是在处理另件事时的一点额外发现。对我们没用,但应该你们黑手党的人会很想知道。但我不会在这里说,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后天我们的老板希望能和你们喝一杯和平友好的下午茶。”
“你可能是希望在这里死。”芥川龙之介的声音平板无波,眼中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点光亮。
“哇,你们怎么都这么暴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约翰斯坦贝克皱起眉叹气,却全然没有被威胁的紧张,足以证明“这点威胁”也是预期中的。果然,下一秒他又挂上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那么我做一个预告吧……当作诚意的证明。”
此时下面的屋子再度恢复了寂静,助手们搬着又一批拍卖品出去了。于是约翰斯坦贝克略微提高了声音,好叫对面耳机另一段的人也能明显听到:“关于四年前,贵方的上一任首领森鸥外消失一事——”
芥川龙之介皱起眉,而同样听到这一段宣告的中原中也,脸上却几乎没有任何神色变动。
他十分平静地坐在那,似乎打算听听那个故意叫他听见的青年能说出点什么出来。
约翰斯坦贝克缓缓落下后半句话音:“——我们有证据显示,在当时,横滨有「钟塔侍从」活动的痕迹。”
……
中原中也摘下了隐藏的耳机。
太宰治托着下巴,他刚刚拍下了一件美国印第安文明时期的小物件,花了三百八十万美元,却还像个在无聊宴会上的孩子一样对眼下的场面兴致缺缺,甚至不如中也那边枯燥地监控行动来得有意思。
他轻声问身侧的搭档:“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
没回音,太宰治好奇扭过头,看见昏暗的光线下,中也脸上的神色一片晦暗不明,但嘴角却缓缓挑起了一个微笑:“……啊,的确。有点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太宰治:“咦!好狡猾!我也想知道!”
中原中也:“白痴啊你,安静一点,等之后结束……”
穿着燕尾服的拍卖师在台上拿着话筒,准备将今晚的气氛炒至高潮:“那么,在全部的三十二件拍卖品后,终于轮到了万众期待的压轴拍卖环节——如大家所知,我们每一届的压轴都十分令人出乎意料,今年也不例外,正像手册上向大家介绍的那样,我们接下来将进行拍卖的事……”
因为芥川已经将那份资料回收,所以小声嘀咕的两个人谁也没打算去搭理台上的拍卖师,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场拍卖会其实已经结束了。
拍卖师:“……那么,先请大家看一看屏幕上的小部分预览,再决定是否要拍下这份绝无仅有的珍品!起拍价为三百万美元——”
舞台的银幕上通过多媒体放出了一张清晰的图片。全场先是寂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了小声不解的窃窃私语。
和预期的反应不符,中原中也疑惑回头,银幕上巨大的照片,率先撞入他眼中的是两枚极为眼熟的私印。
那是他绝对不可能认错的——前任首领森鸥外的私印和现任首领,太宰治的私印。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可怕的预感,但直觉和理智在这一刻疯狂撞到了一起,反而令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中原中也缓缓抬起目光,凝视着照片上的短短几行字。
「以此条为证,我将退去首领一位,自愿离开,并授意将首领的一切权利移交到干部,太宰治手中。
森鸥外」
那张照片只出现了短短几秒就切掉了,换成了别的照片,是另一个大型组织的二把手残害同僚的证据,然后又是下一个组织,拍卖师整个人已经傻了。大厅内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已经有人激动地站了起来,但一片混乱中,太宰治却只是牢牢地、紧紧地,盯着旁边仿佛大理石雕塑一样僵硬的中也的侧脸。
几秒后,中原中也终于动了,朝太宰治伸出手。
但和预想中稍有偏差的是,中原中也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拦在了太宰身前,低声飞快道:“……这里已经乱起来了,恐怕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我们先离开这里。”
“……不对我说点什么吗?”太宰治坐在原处没有动,眸色幽深,依旧牢牢盯着中也的脸,“那是真的。中也。上面的私章,那的确是我曾经和森鸥外签下的赌约。”
“啊,没错,我还没老眼昏花,认出来了。”中原中也掐了掐鼻梁,好像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因此十分没好气,“所以呢?这就是你一直不想对我说的事?觉得我会因此就和你决裂吗?”
“太宰,你……啊啊啊!在你眼里,我难道就那么蠢吗?!”说到最后他已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了,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可能中原中也自己都一时说不清楚。他伸出手指,在已经开始发生混乱的大厅中大逆不道,隔空威胁似的一指太宰治的鼻尖,“当然,这件事具体是怎么回事,等回去以后我也会好好——好、好找你问清楚的,你最好给我做好准备了,太宰!”
“但现在,别他妈傻坐着了赶紧跟我离开!我就说我感觉今晚要出事!挑的见鬼的好日子,新年!前一天——”
啊啊,没错。
全身心信赖着我,和我站在同一边,这是属于我的中也;我终于能够确信了,一切都和七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这一次,可能真的……
中原中也喋喋不休的怒骂中,太宰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好像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慢慢闭上了——这可能是两人认识七年以来第一次,他没有在中原中也咄咄逼人下挑起眉梢反唇相讥。他握住中也伸过来的手借力站起来,起身时的晃动让一点零碎的额发垂下,遮住了太宰一直注视着两人相握的手上的眼睛。
他沉默半晌,轻轻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