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系统。
太宰治仿佛终于提起了一点微末的兴趣一样,微笑着问:“先不说那条传闻的可信度只有百分之五十,就算真的有……中也打算拿什么和那个狡猾的美国人做交易?你的藏品美酒?还是钱?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应该已经处在了红叶大姐的监控之下。所以……我很好奇啊,中也。因为听上去,你剩下的好像也只有一条路能走了。”
拿出能让对方感兴趣的足够价值的筹码,如今剩下的,也只有“中也本人”或者“港口黑手党”两个选择了。
而无论是跳槽还是拿出黑手党内部的信息……
……那都是真正的毫无退路,彻底地背叛港口黑手党了。
“——就和你刚才明明很生气一样。”中原中也看着远方的群山,一片阴云压在山顶上方,看起来似乎快要下雪了。他看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后静静地说道。
“太宰,从我认识你那时起,你所拥有的‘恶意讥讽’这项才能就已经接近巅峰、堪称一项艺术了*。尤其在你气到顶点的时候,说出的话更是堪比最锋利的刀,并且不分敌我,如果对象是我的话可能还得加上一个‘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限定……最可怕的是,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你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着的,笑得特别好看。你知不知道其实有段时间,那些部下看见你的微笑,晚上回去都会做噩梦?”
“咦,有么?”太宰微微弯起眼角,在寒风出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中也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说呢?刚刚在旅馆醒来,知道现状后明明就很生气,但是为什么没说出那句一定会把我激怒到立刻和你动手程度的那句话呢?换做几年前十八岁时候你大概一定会说的。”中原中也扭过头,看着太宰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们两个之间的牵绊早已经碎得彻彻底底’,这句话是你说的吧?那么为什么,后面不自然地接上那一句呢?”
“‘既然碎得彻底,干脆就从此分道扬镳,彻底当彼此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好了’……这句。”
“……”
太宰治眯起眼,不说话了。
列车在这时一边发出“呜呜”的声响一边驶进车站,中原中也扭回头,轻描淡写说道:“你不会说出这句话的理由,就是我之后见到那群美国人后的打算——快点上车,这车停站时间只有两分钟。”
哪怕理智已经被情感冲刷成了一张破烂的筛网,但有些不想做或者不会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还是不会做的。
啊,糟糕。太宰治沉默地走进车厢,跟着中也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心里慢慢想。这不是超糟糕的吗?
中也看起来这段时间真的有在认真思考嘛,说出来的话,偶尔也会让自己觉得没办法接话了。
这样的话,之后将中也扣押回黑手党的地下审讯室时,还是不要戴铁面罩了吧?虽然戴着那东西的中也想想也很美味,但果然还是很想听听那时候中也会说什么呢。
“……中也不该撤掉束缚衣,就这么让我直接出来的。”太宰治坐在中原中也身边,忽然轻声说。
驶向京都的列车缓缓开动了。这是一列老式的蒸汽列车,行车速度很慢,如今比起载人交通,更大一部分作用是供人观光,毕竟蒸汽列车已经不多见了。
“嗯?”中原中也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看了太宰一眼,“束缚衣?啊,那个东西,我觉得在你醒来之后,应该也不会起到太大作用了,行动不便,走在街上显眼还麻烦,不如不用。”
理论上来说,“束缚衣”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完完全全控制住目标,不给对方一星半点作妖的机会,而这一套装备里还应该有配套的铁质口面罩和黑色眼带:如果真的想要控制住太宰治,那么这一套都必不可少,因为他就是这样的危险人物,一个哪怕只有头发丝一样细的空隙都能让他抓住机会翻天覆地的祖宗。
当然,这说得都是“理论上”,是以把太宰治真正作为敌人考虑的情况下……可能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果有机会一定会这么做吧,但中原中也再怎么“叛逃”和“劫持首领”,心底也不会把太宰治放到完全对立的立场上。不如说那样束缚衣、口面罩和黑眼带三样全上的效果倒很可能起到反作用,反正几天前中原中也在给昏迷的太宰治打完镇定剂之后,思考要怎么处理时想象了那个场景,不仅不觉得那种样子能起到什么束缚,反而很像是某种恶劣又旖旎的性黌癖——等太宰醒过来后对他微微一笑,他很有可能会色黌欲熏心地忍不住自己抽开裤子的皮带往他身上坐的那种。
毕竟男人这种生物,脑子和下半身永远是分家行动的,无论脑海里怎么怒火滔天、恨不得把让他生气的人揍到半死,那种隐秘的欲望在该被挑起的时候还是会被挑起,一点不受控制。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次他和太宰吵架吵到一半就滚到了床单上,也许是某个冷眼挑眉的瞬间、也许是嘲讽勾起的唇角……在那一瞬间诱惑到了彼此,于是不大受控地狠狠亲到一起,开始撕扯对方整齐的衬衫领口和笔挺的西装裤——但也不是说就这么消气了,怎么可能会消气呢?上床完全阻止不了他们吵架,只是换了种方式对骂而已,甚至因为掺杂了情黌欲而让骂彼此的话更加狎昵难听。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到凶巴巴的性黌事结束,然后这场要吵的架视起因轻重程度才有可能告一段落,处在高黌潮后放松阶段的两个男人会懒洋洋地在被子下面用脚蹬蹬对方,权作交流。
“再说,你觉得你能从我眼皮下逃走么?——就算你用了什么方法,哪怕叫来芥川那小子,”
说到这里中原中也轻轻挑起一边嘴角,轻佻而无所谓地说:“倒是试试从我手下抢人啊,能成功的话,我看他也就能从干部候补直接晋升为最高干部了。”
“中也好嚣张。”太宰治跟着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录音了,下次见到芥川,我一定要放给他听。”
“快点录,不拦着你。”中原中也十分淡定。
他们说着说着,头渐渐靠到了一起,中也先靠过去的。因为虽然两人全须全尾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横滨、躲开了芥川的追捕,太宰治在镇定剂的作用下睡得昏天黑地,但中原中也确实是好几天没能好好休息了,眼下在这里慢慢晃着往前走的蒸汽列车上,行驶中的密室,不用太担心逃脱或者其他,中原中也头靠在太宰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陷入了浅眠还只是在养神。
而大概困意会传染,又或者此时此刻的确是最近半个月的磋磨来最平静的时候,短暂抛开了负重在身上的一切,只有安宁的远山和天空中的阴云,日光为阴云边缘镀上一层金边,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多留了片刻。
太宰在几分钟后也感觉到了一点熏染的睡意,他的头微微垂下,脸颊轻轻压住中也靠过来的发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就这样也不错,他们两个人坐着一辆老旧的火车,拎着一只简单的旅行箱,去向随便什么地方,身后没有缀着成山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纠结又复杂的过往和因果。
可能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太宰治在半睡半醒间,梦到了一些往事……梦中的细节非常模糊,但的确是梦到了某一次任务中,中也不得已之下开启了“污浊”的时候。
唯一奇怪的地方是那个与中也作战的怪物……简直像是小说中的产物一样,山一样庞大、力大无穷,并且有无数的触手,他记忆里应该是没有这样的怪物才对。
不过在梦境里,这个片段很快就过去了,他又梦到了他们十六岁时,中也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污浊”时的样子。
然后是他们被称为“双黑”的那一晚的作战……
在北方出差的一次艰险的任务……
中也和一条奇奇怪怪的龙的搏斗……
片段式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里面的内容有熟悉的也有完全不知所谓的,就在太宰觉得这么梦真是好累啊怎么全是那个小矮子的事情,眼前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于是他叹了口气心想终于要醒了。
然后他便在这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听见不知名的地方,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一个幽幽的声音。
「作为一个安全装置,他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