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提到的那位总经理,便是季川衡三年前的委托人家属,而汇京高层的行政秘书,也在离职三年后死于一场车祸,由贺骋作为代理律师。思路理顺了,季川衡心也沉了下去。
如此看来,汇京集团能发展成今天这种可怖规模,必定不止踩着这两条人命。到目前这一步,换个人可能已经退缩了,但季川衡偏偏不信邪,要查就查得水落石出。
难道律师还是个高危职业不成?季川衡自嘲的笑了笑。
几天后,季川衡下班打车去找贺骋,在路上出了车祸。事故发生的时候贺骋正打电话问他几时能到,季川衡报了个位置,紧接着贺骋就清晰的听到了车辆撞击的巨响和金属挤压变形的令人牙酸的声音。贺骋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身过电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先是慌不择路的跑到停车位上,意识到自己手脚发麻根本不能开车,又回到小区门口借保安手机报了警。
季川衡声音虚弱,捡起手机告诉贺骋他坐的的车被撞了,他的腿夹在了变形的车门和座椅中间,骨头应该断了,很疼,司机伤了头,昏迷不醒。
“哈……果然是从事了个高危职业吗……”
季川衡甚至开起了玩笑,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絮絮叨叨地跟贺骋说话,可他慢慢的也疼的无法再开口。耳边还有贺骋担心焦虑的声音,又觉得那声音也听的不真切,越来越模糊,大概会就这么晕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他有身为律师必备的敏锐直觉,知道这绝不是意外。想着自己还是大意莽撞了,等贺骋知道他为什么出这场车祸,一定会很生气。
贺骋一直捏着烫得手心发疼的手机在和季川衡说话,怕季川衡失去意识,直到他在电话里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已经过去了至少二十分钟。
冯淼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的时候,贺骋正蜷在手术室门口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好像碰一下就会碎。
季川衡坐的车规规矩矩开在路上,肇事货车岔路入口强行并道,车头推着出租车冲破了隔离栏,事后逃逸,不像意外。
警察询问他季川衡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便思索两人最近经手的案子,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季川衡瞒着他查了那起车祸,而且有了进展,有人不想让他再查下去,便如法炮制。
司机伤得更重,家属在一边哭闹,对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场无妄之灾,冯淼茫然无措,太阳穴突突的疼。
半小时以后护士出来找家属,贺骋还是没反应,听不到任何人说话似的,冯淼只好过去听,“伤的不算重,左手掌手臂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腿骨折,轻微脑震荡。家属看护的时候仔细点儿,有苏醒迹象立刻喊医生。”
司机的病床出了手术室进了ICU,贺骋胸膛里堵了口气吐不出去,急得要拿头撞墙,冯淼见了过去拦着,把他拽起来让他别犯傻。过了一会儿季川衡被推了出来,脸上没什么伤痕,除了裹得严实的手脚和衣物上的血迹,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冯淼憋了一肚子问题,偏偏贺骋就是不愿开口。
贺骋盯着护士给季川衡布好监测仪器,等人都走了才坐下轻轻拢住他正在打针的右手。
贺骋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冯淼,冯淼沉着脸听完,给陈博延打电话。
事务所那边找出了季川衡至今查到的部分资料,怕有遗漏又立刻派人去了趟他家,在小区门口发现有可疑人员,便没敢进去。医院有报警后跟来的警察,冯淼一人发了一包烟,请他们留几个人在这儿。
贺骋一时不想管那些杀人灭口强权黑暗的肮脏内幕,他攥着季川衡的右手腕不愿意放开,用力到那片没有血色的皮肤都泛出了红。贺骋只希望眼前这个人醒过来,又怕他醒了麻醉失效会太疼。
季川衡从来都是这样,再疼也不说,习惯了自己忍着,查个案子触了别人的高压线却不知道保护好自己。
贺骋难受,像被人狠狠在心口踹了一脚,他想把这仗火发出去,又不知道该怪谁,最后只能怪自己,为什么要把案子拿到季川衡面前去。
可贺骋知道,季川衡不会不管这件事。就算他们那天没聊到,以后呢?明天,后天,季川衡总有一天会发现,到了那时候,他也依旧会手握宪法堵住那扇门,任由强权与作恶者践踏自己,也要维护他坚持的司法正义。
季川衡面对的是贺骋也曾见过的肮脏和恶毒,他曾经法律援助过许多有性侵害或家暴经历的未成年受害者,长久以来,他都在尽力地抹掉那些玻璃上的灰尘,即使碎玻璃会划伤他的手。
季川衡不怕疼,贺骋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可能也不怕任何别的事情吧。可贺骋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他会从事律师这个工作,只是因为没太多选择,自己也可以胜任而已。他理解季川衡这份正义感,却自认并不能做到如此极致。
头疼,腿也疼,胸口也有些痛感,可等季川衡醒来后一眼先看到贺骋时,发现心脏才是最疼的。
贺骋没说话,眼神亮了一瞬又熄灭,按铃等医生进来,然后退到一边让医生替他检查。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脑震荡,因为他完全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那些嘈杂的声音在他拥挤的耳道里嗡嗡作响,他扭头找贺骋却找不到,才突然一瞬间感受到了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
医生交代了看护需要注意的问题,护士解释说季川衡情况稳定不需要止痛,还是拗不过贺骋的要求,推了一支镇痛的药水到静脉注射的滴管里,单人病房里又慢慢恢复了先前的寂静。这种寂静让季川衡第一次拿不准贺骋将会做些什么。
“是那个车祸案吧?我也想不到别的了。”贺骋说着话,弯腰到床边坐下。
“我去查吧,好吗?”
贺骋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看他,在等他苏醒的这几个小时里贺骋就这样将季川衡看了无数遍,把他安静躺着的样子刻在了脑子里,记住了季川衡所受的每一道伤痕。
“上午警察陪陈老师去你家看了,干净的可以,那些人把该拿走的都拿走了,现在调查进度大概是回到了你刚着手的时候。”
贺骋低下头看着病房里灰白干净的地砖,语速很慢,怕季川衡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没关系,那些不明了的材料我去研究,有疑点的被告我去约见,遗留下来的问题我去解决,你不愿意让我蹚的浑水,由我去蹚。”
季川衡意识慢慢归位认真听着,贺骋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暴跳如雷,而是替他揽下了这份责任。
“案子本就该我来办,是我不仔细,居然还让你替我去冒了这个险。既然有人想只手遮天,我去把那只手拨开。”
贺骋一直低着头,说到这里才又重新看向他,像是在宣布什么誓言。
“我知道你从没害怕过什么,就算你把支配的权利交到我手里,也是因为你确定我不会伤害到你。”然后贺骋站起来,含了一口清水,弯腰渡到季川衡嘴里,又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可我没你那么强大的心脏,我很害怕失去你。本来准备制造个浪漫的时机再正式表白,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季川衡,安全词我替你想好了——”
季川衡清了清嗓子,打断贺骋继续说下去。他明白贺骋将要说什么,可他觉得这句话应该由自己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