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再扇他一巴掌，但我太害怕了，害怕的手都在抖。我想起高中的时候被孤立，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桌子上刻的深深的“你该死”，“你为什么活着？”，“你该得绝症了吧”，“真恶心！”“快去自杀”“怪物”……抽屉里每天都塞着被剪碎的作业本，虫的尸体，死掉的老鼠，磕碎的黑墨水……老师不仅不管，甚至还有意纵容，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在地狱里忍受了半年，我最终还是转校了。
他不能……他不能！他分明不是的！
我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拽下来往外拖，外面的天正是最暗的时候，大概只有街道上的路灯兢兢业业地亮着。李森也使劲挣脱着我的束缚，甚至转头一下子用力咬在我手腕上，刺痛感猛然传来，我确定他绝对咬的见了血。他不服气，红着眼睛指责我:“为什么老师可以是，我就不能是！我喜欢老师！我不要回去！”
他的力气很大，全力挣脱的时候我也快有点制不住他，好在门口很近，我把他踢出去，冷冷的威胁道:“再敢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就去拿棒球棍把你的腿打折！我会告诉你那个爹的，尽管你不是他亲儿子，他也有权利知道，每天都让他头疼不已的继子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你说他会不会被你气昏过去？”
我把门边搭着的一件长棉袄扔给他，他没接，反而抵着我的门跟我对抗:“你去说啊！我巴不得他快点死！还是那句话，我没错！老师，我喜……”
“滚！”我听到那几个字心都凉了，不等他说完就恶狠狠的打断，手上一使力，门“砰”的一下终于合上，我抖着手赶紧上了锁，确定他被关在门外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确是个很怂的人，并且想象力过于丰富，我能由李森也喜欢我想到我假如接受了他，会被他爹妈要死要活的打骂，会被校长指着鼻子威胁，会被同事明里暗里鄙夷唾弃，会被学生用害怕恶心的目光注视，然后呢？然后我就该像高中时那样，被迫卷铺盖走人了。
哦，说不定他们还会报警，把我这个祸害抓起来。
李森也还在外面砸门，他声嘶力竭的叫我，极其扰民。果然，不一会儿他就没了声儿，我觉得应该是被隔壁暴脾气的阿姨给教育了。
我能指望他想多远呢？他只是个小孩儿而已。
李森也果然没走，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他蹲在门口，听到开门声一下子站了起来，大概是蹲的太久腿脚麻木，他刚说出一个“老……”就不受控制的倒下去。我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进屋里扔沙发上，势必要跟他讲清楚。
“我不喜欢你。”我开门见山，他仰着脸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我，昨天被我扇肿的脸涨的更高了，五个指印清晰可见。我偏过脸别开目光，拿出药箱“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自己找药，消了肿赶紧回去。”
“老师……”他没动，拽着我的裤脚小心翼翼的说:“你……你还会管我吗？”
我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事，但闹到这个地步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他住在我家。我皱了皱眉刚想回答，他就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捂住了我的嘴，我看到他撇着嘴委屈地说:“老师，我错了，我不该说那种话，我跟你道歉，你不要不管我……你要是都不管我了，我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
那还不是自己作的？他又不是真的没爹没娘。从现在起我决定对他的卖惨无动于衷。
我扒开他的手拿起钥匙，想了想说:“李森也，你应该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开不起玩笑，也不想陪你玩儿。我烦透了你，要是你再来找我，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我去学校主动离职，跑到一个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他懂什么啊，他太小了，他什么都不懂。
李森也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对于我的决绝有些不敢置信。我不想再跟他共处一室，干脆请了假开车找我的老朋友喝酒。
马锃了解我所有的事情，我们是大学室友，他那时就对我的谨慎很不理解，他只知道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开心，别的都不重要。也不知道我跟他思想差异那么大到底是怎么玩儿到一起去的。
我在外面晃荡到入夜，打电话叫了他去酒吧，这会儿刚热闹起来，嘈杂狂乱的环境让我莫名的有了些安全感。这里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喝了点酒，我把心里那点事儿全倒了，马锃震惊的看着我，绕是他玩的开放也煞费苦心的劝导我:“老林，你可不能犯傻啊！那是你的学生！可不是出来钓凯子的小0！”
我能不知道吗！我推了推他，不耐烦地说:“我当然知道！我没把他怎么样，我把他赶出去了，还威胁了几句。”
马锃捂着心脏长出一口气，随即又揶揄的看着我:“魅力不小啊老林，连学生都被迷住了。”
我拍了他肩膀一下，笑着让他滚，说话期间一个化着浓妆的男孩扭着腰揽住我的脖子，他身上混杂着烟味儿和香水味儿，闻着怪怪的，但长得不错。他拿腔拿调的跟我说:“帅哥，约吗？”
马锃挑了挑眉，自来熟的问他:“小伙子，你成年了吗？看你这样子还上学呢吧？”
我很佩服他能透过眼线粉底看清这男生的真实年龄，果然，男孩离我远了些，瞪着眼睛看马锃:“关你什么事啊？”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腰，感觉他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合着是装出来的浪荡啊。我说:“你是哪个学校的啊？我是教书的老师，说不定还认识你。”
男生一下子慌了，扒开我的手跑出好远，很快就没入人群不见踪迹了。马锃笑出了眼泪，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叫:“懂不懂怜香惜玉啊老林！”
我喝的差不多了，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把杯里最后一口酒喝掉，拿起外套准备走人:“男人在我心里不是香也不是玉，女人我又不喜欢，所以别指望我了，快走！”
我回了家倒头就睡，李森也可能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后面一个多月果然没再找过我，不过在学校偶然一碰面他就直勾勾的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老不舒服。高考倒计时开始了，学生们都紧张的开始复习，下课也不再出去玩儿，每天都黏在课桌上刷刷的填满一张张试卷。我从七班转到了三班，受这紧张的环境影响，高考之前我敲着讲台让他们放松，并说结束了无论考的好不好大家都放开了玩儿一场，我给你们开party。
班级里沸腾了一会儿，学生们兴奋的朝我挥手，嘴里喊着:“林老师好棒！”“太帅了吧！闪闪发光的帅！”“林老师！我爱你！”“哦——！”
虽然他们大部分都成年了，但为了安全着想，我还是包了酒吧一天。掏钱的时候有点心疼，但看着他们又笑又闹的拍照追逐，又突然觉得值了。其实我很喜欢我的职业，这一张张青春的面孔都曾接受过我的教导照料，辛苦也满足。
一群人拉拉扯扯的把我围在中间拍照，我看着镜头摆出最端庄的微笑，嘴角还没放下，我就在镜头后面看到了李森也。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我，我觉得经过这么长时间他可能也想通了，小孩子心血来潮，冲动也正常。学生散开之后我朝他走过去，这是三班的聚会，由于他恶名远播，刚进来一群学生就散的远远的。一个女生看我要过去拽了拽我的衣袖，怯怯地说:“老师，他不是七班的吗？来我们三班的聚会干嘛呀？您还是别过去了吧，他太吓人了……”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说:“放心吧，我跟他的父母都认识。”
小姑娘放松了警惕，虽然有些好奇我为什么会跟李森也的父母认识，但还是没有问出口，她看了李森也一眼再次叮嘱我:“那您……小心一点儿……”
我跟着李森也出去，他走在前面，我踩着他的步子慢悠悠的走在后面。他时不时回头确认一下我是否还跟着，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刚才喝了点酒，心里还算舒畅，但他走的实在有点久，我不耐烦的问他:“李森也，你到底想干嘛啊？”
李森也终于停下来，他正站在一盏白光倾泻的路灯下，清瘦高挑的身材模模糊糊的映在我眼里，看不真切。
他低着头，语调平缓地说:“老师，我要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