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教室里有人推门出来,一个圆圆脸戴眼镜的男生。他身上一切表露于外的部分都照着圆这个意象去的,白软的脸蛋上箍了一对圆形镜片,笑起来也尤其美满圆融,让人看了心里就泛起来热气。
“你是刚来的吗。”那男生走到伯鱼面前。
“是。”
“那你等在这儿,我们排队叫人进去。”圆脸男生说话轻声细语的。
伯鱼紧张地点点头,挨着墙坐到长椅上。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不管是经历小如面试还是大如表演现场都能产生一样的恐慌和紧张,他也无数次地怀想,要是自己和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卫论一样就好了。
舞台上还是生活里,卫论都是主宰一切的绝对自信者。
绝对自信者卫论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困境和谜题。
卫论额头上沁出了汗。
面前这一行行整齐排列的数据和分析里,别人看不出什么,一眼上去只觉得整齐漂亮,但是在他的眼里,字里行间都是嫁接不上而产生的深深的沟壑。这些实验中的数据记录和实验后的总结分析,跳跃性地计算和公式的运用都不放在应该在的地方,现在它们被强行拼接在一起,就好像是哪只顽皮的猴子伸手在他们的报告上肆意改动了几笔。还有那些拐角旮旯里的小数字,不太重要但是即使是顺带一提也要求精准的部分,都和卫论记忆里的完全不同。
他看着这份报告,眼珠中间汇聚着骇人又火亮的精光,把这几张颤抖的纸都要看透烧着似的。
一个组员大声叫出了卫论心中所想:“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数据完全不对?”
卫论看向带着所有资料跑过来的女同学,求证似的:“你打印的时候没有问题吗?”
女同学满脸不可置信,一把抢过卫论手里的材料,几眼扫过去只觉得后颈发凉、舌头打结:“我不知道啊……”她一瞬间嗓音就带了变调的哭腔,“这怎么回事儿啊?我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拿去打印的?是我们昨天的那份材料吗?”心急如焚的男组员说话急冲冲的,“我们都没去打印啊,你打印的时候你不清楚吗?”
“这什么意思?开始怪我了?数据材料在你电脑里啊,不是说我们回来就直接拷贝那一份吗?实验室的公用电脑里有一份终稿报告,大家不是都知道吗?我就拿的这几份文件,有什么问题?”女同学急得眼眶儿都红了,“我难不成半夜偷偷去改了我们的数据?”
她这话一出口,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股带着冰碴的冷气从四肢百骸冻结到五脏六腑。
“我们……都没有必要要改我们的材料。”一个男生艰涩地开口。
女同学看向卫论:“最终材料要打印哪些,要交上去哪些,咱们是一起核对了几十遍的啊。对吧?”
卫论用力闭了闭眼:“我们都相信彼此。”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情绪化,然而呼之欲出的事实过分让人心惊,“我们几个都绝对没有理由毁了这个项目。”
他下了个定论:“是别人改的。有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篡改了我们的材料。”
“操。”男生言简意赅地发表了感想。
“这他妈的能是谁啊。”
“现在先不要管是谁。”卫论把愤懑全都甩到后面去,雷厉风行地下达指令:“把所有出错的地方找出来汇总给我,我们每个人都到自己电脑上看有没有在线保存。把正确的报告找出来再说。”
组员们得令开始行动,此时距离答辩开始还有十分钟。
伯鱼坐在多媒体教室外面等待着有人叫他,他已经不再紧张了。
他盯着头顶天花板独特的纹路,眼光就顺着那些凹槽沟渠来回往复,像一只试探路线的小蜘蛛,轻轻地掠过大块平整的白面,在精美的卷草群花上停留片刻,迈向深深的纵列平行刻纹。这种平凡又独特的时刻,他总是会把思维抽空然后投放到不知道那个层面上去,想这世上几十亿人,万万种场面,比他难堪的紧张的场面海了去了,然而他这份体验仍然是独一份儿的,如此,珍惜也是应当。
倘若跳到半个小时之后,他就更不会紧张了。一天之后的自己,根本就不会在意这小小的紧张。
伯鱼自我安慰一番,开始思念斯宾诺莎和康德用以打发时间。
突然之间,门开了,伯鱼侧头去看,是那个看起来岁数不小的抱着相机的人。他的表情不算明媚,有种随便考考却发现考题超乎想象的郁闷和被蒙骗的怨恼。伯鱼目送他愤怒的背影渐行渐远,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再一次高昂。
不知道他们会问什么问题,会不会是压力面,会不会很刁钻。
还是说。他沉吟片刻,脑子里跳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问性向呢。
相机男子离开,再进去的是一位穿着中性的女孩。
伯鱼低下头看自己鞋头一点灰扑扑的印记,大概是在哪里不小心蹭到的。
好想卫论啊,他没出息地叹息。
不知道卫论现在在做什么。答辩开始了没有,他是负责答辩的那个人吗,那肯定又是全场的焦点了。
想着想着,刚才进去的女生不到三分钟就出来了,她比之前那个相机男子看上去开心了一些,倒是个相反的情况,像是抱定了题目超纲结果发现昨晚正好复习到知识点的那种自得。伯鱼看着她离开,意识到门外已经没有在等待的人了。
那个圆脸男孩从门内露出笑脸来。
“进来吧,伯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