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右边,刷卡。”余夏生适时给出提示,于秋凉搓了搓胳膊,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在电梯右边刷了卡。伴随着“滴”的一声响,冷气有所减弱,灯光也全数亮了起来,于秋凉受了惊似的往后一跳,他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楼梯口竟然被水泥给封堵上了。
余夏生动作很快,他铁了心要堵上冷库的其他出入口,只留电梯一个。于秋凉不太懂他的设计风格,更不懂建筑艺术,于秋凉只知道,老鬼办事雷厉风行,动作快到不得了。
抱着必死之心,于秋凉踏出了电梯门,他眯起眼,等待着电击的来临。他总觉得余夏生是存心想坑他,甚至还有点儿委屈:看看,余夏生会去救没有受伤的杜小园,却对身为伤患的他不留情面。
预想当中的电击并未出现,于秋凉手里有余夏生的卡,他是安全的。
“没让你出电梯,你怎么就出去了!”余夏生不过是低头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结果再抬头的时刻,居然发现于秋凉已出了电梯。他吓得魂飞魄散,险些当场踢翻电脑桌。他只是想让于秋凉去刷一下卡,看看卡管不管用而已,这孩子没穿外套,怎么还进到冷库里面吹风?他想也不想,立刻命令道:“上楼!”
“凶什么!让我下去的也是你,让我上去的也是你。你好好说话不行吗,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啊!”于秋凉炸了毛,小兔子似的蹦回了电梯里。冷库中安置的全是鬼物,阴气太重,他在冷库里多站一秒钟,就感觉身后多一双眼睛。
幸而电梯运作得很快,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到了楼顶。感谢人工智能,感谢高科技,让他捡回一条狗命。于秋凉逃也似的奔出电梯,一头撞进余夏生的办公室,冲进沙发上那一团被褥,把自己裹成个蚕蛹。白白胖胖的蚕宝宝牙齿都在打架,方才中气十足地指责余夏生的气势,此刻消散无踪。现在的于秋凉不过是一头狗熊罢了,英雄气概半分也无。
余夏生觉得他的模样好笑,便离开电脑桌,坐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背,权当抚慰他幼小的心灵。于秋凉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臀部的疼痛都忘了。寒冷竟能麻木人体,让人忘记疼痛,可极致的寒冷,却又会带来疼痛。任何东西,但凡一过度,就得大事不妙了。
老鬼还算体贴,他把手伸进了那团被子里,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于秋凉的手。于秋凉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要做什么,就感到手被轻轻揉搓着,逐渐暖和起来。这热气从指尖一路传到了心里,于秋凉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紧接着,余夏生的下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余夏生揉着他的手,忽然问道:“你们放假放几天?”
“你说呢?”于秋凉咬牙切齿地反问,“你觉得高三可能有假期吗?”
原来现在的高三学生,寒假是接近于无的。余夏生沉吟片刻,终于体会到于秋凉生活的凄惨。当然,这只是于秋凉黯淡无光的生活当中的一部分,比这更痛苦的事还有许多。余夏生不说话了,他原本想问于秋凉为什么每天到处跑着玩儿,现在看来,还是不问为妙。
如果他选择将这个问题问出口,那他就要收获于秋凉的仇恨。他及时闭口不言,是明智的选择。
没能安静清闲多久,杜小园的电话又来了。她也实在是很奇怪,明明她在楼下,余夏生在楼上,走几步路就能碰面,她却偏要打电话喊人下楼。余夏生接了电话,暗中猜测杜小园可能是嫌话费太多太烫手,急着消耗一部分电话费。
实际上杜小园只是在忙,余夏生接了电话以后,立马听到她那边清晰的敲击声。她啪啪地敲着键盘,不知在赶什么东西,敲得富有节奏感和艺术感,余夏生听了一会儿,忘记了言语,他感觉杜小园的键盘声可以被称作“行为艺术”。
“都按照你说的,重新清点完了,不过你确定你没有算错吗?”杜小园将文字录入完毕,停了下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再这样成年累月地劳作下去,她的手腕指不定哪天就给累断了。
于秋凉从被子里探出头,警惕地望着余夏生的神情,准备从他脸上逮到一丝异样神情,并针对此事大做文章。可余夏生神色如常,没有一分一毫的异状,他只是勾了勾嘴角,简单交代两句,便挂了电话。
多说多错,但是少说不一定就少错,如果对方一心要抓你的错处,那你就算闭嘴不说话,他也要说你蔑视他,不尊重他的人格。于秋凉看着余夏生笑,愈发气不顺,他恶狠狠地瞪了老鬼一眼,质问道:“她给你打电话,你很高兴是不是?”
“谁很高兴了?”余夏生说,“我看你是放假闲出来的毛病,成天给我找事。”
其实于秋凉今天根本就没放假,他还在补课,他距离寒假还很遥远。余夏生不太清楚他们学校的安排,是以忘记了他是逃课。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于秋凉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愈发认为老鬼是在针对他,说他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
“我做什么都不对咯。”于秋凉语气酸酸的,活像喝了几大缸的陈年老醋。余夏生差点儿被这股扑面而来的酸味熏得栽跟头,却扶着沙发扶手笑了。要么说养孩子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瞧于秋凉这时不时醋一阵的劲头,哪里是“挺有意思”,分明是快乐的源头。
第75章新友
“每天补课,除了上课就是上课。”宋词然啪地将笔一摔,拒绝再动面前的文综卷子。中学生的寒假本就短暂,连三十天都到不了,高三学子的短暂假期却还要被补课所占用,这下好了,他们的假期就只剩过年那六七天。若光是补课上课也就罢了,大不了逃学回家蒙头大睡,可校领导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竟要求学生们每天考试。饶是学生们心态再好,也要被这无止境的考试给逼疯。
宋词然就是被逼疯了的其中一员,眼看着假期临近,他心里却没有任何轻松感,只觉得累,很累,累得快死的那种累。他恨不得撕烂眼前的卷子,好让什么政史地统统滚出自己的视线,但他不可以这样做,因为卷子要计分,写完了得往上交。
在这一点上,于秋凉的心态就比他强上许多。管他排不排名,打不打分,但凡是于秋凉不想写的卷子,他就一概不交。当然,期中期末考试的卷子以及月考的卷子,他还是要写的,不过他一个学期下来,可能也就做那么几回试卷。
同桌被文综考试逼疯的那一刻,于秋凉躲在书堆后头正玩手机。中学生其实是一个很无聊的群体,而他们无聊的时候,不管手机里有什么东西,他们就是要看手机。于秋凉一边盯着屏幕,一边从课桌里拿糖,他买了许多软糖,放在课桌里做储备粮。目前他桌子里的书被他清走了一大半,余出的空间他全部用来放他的软糖,玩一会儿手机吃几颗,好不开心。
“还吃糖呢?”宋词然自己吃不到糖,就故意要打扰于秋凉吃,“吃那么多,当心蛀牙。”
于秋凉正好嚼得腮帮子累,一听他这么说,觉出自己吃糖吃得好像确实有点儿多,便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糖袋。嘴里突然空下来,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无聊,唉声叹气地趴在了桌上。
中学生的确是很无聊的群体,于秋凉和宋词然下午都不想来上课,于是中午仓促决定策划一场逃学,可他们逃课以后又不知道应该去干什么,只好裹成狗熊模样在大街上闲逛。于秋凉唯恐碰见神出鬼没的余夏生或者路怀明,便将自己浑身上下裹得只露一点皮肤,脸上甚至戴了个大墨镜,遮挡住一双眼睛。
他们这样不像是出来玩的高中生,反而像是俩鬼鬼祟祟的逃犯。逃学的高中生,可不就是逃犯吗?但是他们本来就不该补课,明明就是学校占用了他们的时间。
对嘛!于秋凉义愤填膺起来,只觉得校方如同残忍的压迫者剥削者,不遗余力地压榨他们的学生。他被自己的歪理说服了,感到假期逃学完全是天经地义,是在反抗学校霸权。
反对霸权主义,坚决捍卫和平。保障人权,呼吁自由。于秋凉跺了跺脚,甩掉脚面上那片枯叶,自觉人格被抬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今天的他,就是一名为自由而战的战士。
大冷天的还是有人在路边摆摊,于秋凉离得老远就看到了坐在马路牙子上的那位老人。老人戴了一顶灰色的帽子,其实那帽子可能并非灰色,只是它破旧灰败到看不出原本的色彩罢了。
那老人坐了一会儿,就收了摊慢慢地走回去,他大概是临近的住户,这一带居住了很多老人。衰老的住宅区和衰老的人类最是相衬,他们一同在岁月中变老,并逐渐走向毁灭。老旧的建筑物终有一日要被拆毁重修,老去的人类也终有一日要死去。建筑可以重建,人却无法重生,这便是生者最大的悲哀。
能够死而复生,于秋凉觉得自己的运气大概也算一等一的好。他不是那么讨厌活着,当找到了生存的意义,知道生活有多快乐以后,他就不想死了。还是活着好,有句话说得不错: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于秋凉正想得出神,右肩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他诧异地扭过头,发现是一个女孩与他在狭窄的小路上擦肩而过。这女孩同他们年纪相仿,不知道她是否也和他们一样在逃课。
这女孩看上去很乖,不像是会逃课的那种学生,她应当中规中矩地坐在教室里,按学校的安排行事才对。但是从外表来判断一个人最不靠谱,于秋凉摸着下巴想了想,还是倾向于她逃课。
不过,万一是高二的学生呢?于秋凉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的身影,越看越觉得她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她?她是和他们同校的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