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路怀明只有死了以后,才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在他活着的时候,每天都要为生活到处奔波劳碌,当然没有机会对其他问题多作思考。于秋凉的视线到处乱飘,他对路怀明给他的题目毫无头绪,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成年人,就是,年龄比较大一些吧。”
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似的,路怀明又笑了,又过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成年人的社会阅历一般要比未成年人丰富得多,就像你说的一样,成年人的年龄比较大,所以他们经历过的事要更多。经历更丰富,见识更广博,人就要更稳重,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这就是成年人。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哦……能。”于秋凉低声说,“你就直接讲你不后悔呗,还扯那么多。”
“嫌别人说太多?”路怀明轻轻一转伞柄,“以后你就明白了。”
巨大的黑伞转了三圈,路怀明突然消失了。一片黄纸突然从枯枝败叶里飞出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于秋凉面前,纸上用中性笔写着两个字:抱歉。
这两个字……
于秋凉蓦地想起来,余夏生也常常对他道歉。
所以说,这群老东西是不是瞒了他点什么?
第89章未接来电
正月这几天,天气出奇地好,余夏生放了假,成天闲着没事干,就带着小黑猫出去遛弯儿。于秋凉瞅着小猫那一双眼都困得睁不开了,天知道余夏生为什么偏要带它出门。
学校对待高三的学生真可谓是残忍至极,非但克扣寒假用来补课,还留了一大堆作业,学生们甚至连一个完完整整的新年都过不成。正常来讲,元宵节是寒假的最后一天,可进了于秋凉他们学校,就要做好过不了元宵节的准备,他们不单单是放假延迟,还提前开学。
世间最恶毒的人全都聚集在教育局,于秋凉总算抄完英语作业,看着满篇狂放的ABCD,他愣了一下,紧接着趴在桌上笑出了声。他写字从来都很认真,一点儿也不马虎,然而可怕的高三常常能激发他的潜能,让他知道,原来有些事并非不可能发生。
呈现在纸上的字体,和宋词然的草书相差无几,若是往第一页上写宋词然的名字,相信老师也不会看出端倪。于秋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吞吞地将英语作业收起来。这是他的最后一本练习册,写完这一本,他就再也不用担心开学查作业。
宋词然和于秋凉不一样,宋词然能拖则拖,不到最后关头不着急,而于秋凉则是在假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焦虑。他曾经因此被宋词然嘲笑过,因为宋词然觉得,着急一天两天,总比着急半个假期要好得多。
或许真是这样,但就算于秋凉着急了半个假期,赶在开学之前,他也能轻松几天,真要计较起来,他一身轻松的时间还是比宋词然要多的。宋词然的轻松,是悬在死亡线上的轻松,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进坟墓;于秋凉的轻松,却是安安全全、一劳永逸的轻松,他永远不会有踏进死亡区域的那一天。
还有四五天,他们就要开学,直面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都这时候了,宋词然竟还没有开始写作业。他不光是不写作业,他居然大胆到拉于秋凉出去玩儿。于秋凉心知宋词然玩不了多久,就会被爹妈逮回家去,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去网吧。正月里网吧不一定开门,再者,大过年的去网吧打游戏,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是个成年人了,要远离游戏的诱惑,努力建设社会主义。”于秋凉斜躺在沙发上,嘴里嚼着薯片同宋词然讲电话。他振振有词,好像他真是个成年人一般。他还差几个月成年,自己心里应该有点儿数,宋词然在电话那头嗤笑,过了片刻,又转换成另一种委屈巴巴的状态,带着哭腔质问于秋凉:“这么久不见面了,你都不想我吗?”
“这么久不见面?多久?”于秋凉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被宋词然恶心得头皮发麻,“我前天刚陪你去买了笔!你编瞎话能不能往靠谱的地方编?”
“嘁。”宋词然的哭腔顷刻间消失不见,仿佛刚刚是于秋凉的耳朵原地起飞,把他的笑听成了哭。他在电话那头叽叽咕咕半晌,于秋凉没听清他叽叽咕咕些什么,刚打算挂电话,忽听得宋词然声音猛地抬高:“你不去网吧啊!那你去不去公园?”
去什么去。于秋凉想到那只从公园的人工湖里破冰而出的鱼头怪,就感到浑身发冷。那是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猎奇的怪物。猎奇和惊悚恐怖并不是同一类感觉,于秋凉觉得那个能把自己脑袋摘下来的菜刀鬼很恐怖,但它并不猎奇,于秋凉看它只会感到害怕,却不会感到恶心。鱼头怪跟菜刀鬼一比较,区别可就大了,它不光可怕,它还恶心——或者换个说法,正是因为它长得太恶心了,人们才会觉得它很可怕。
“冷死了,你还去公园,你有病啊?”于秋凉直接否决了宋词然的第二个提议。在他看来,这个建议比正月去网吧更加愚蠢。现在他非常好奇,为什么宋词然这家伙就是闲不住,难道冬天呆在家里很难吗?在家里享受着暖气,总不会比到外面吹冷风还难受。
宋词然不愿意在家呆着,或许是跟他爹妈有关。据他所说,他爸妈一天之内能催他十几二十次,赶他去写作业。倘若宋词然没有夸大其词,那么他父母的确是有点儿招人烦。不过,要论罪魁祸首,还是宋词然本人,如果他早早地写完了作业,哪怕是抄的,他父母都不会催他快去学习。
小孩子们鲜少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不知他们是觉得认错太尴尬,还是觉得自己本身就没有错;再或者他们认为,自己年龄小,应该被捧在手心里,而不是遭到斥责。但错误本身与犯错者的年龄无关,不管是成年还是未成年,做错就是做错。
“你还是在家里呆着写作业吧。”于秋凉不想再纵容宋词然到处疯玩,他对高考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高考对他的影响也不深远,可宋词然不一样,宋词然是要考个好大学,学个好专业,以后找个好工作的,宋词然和他不一样。
没等宋词然反应过来,于秋凉就挂断了电话。他放下手机,稍微想了想,感觉直接挂掉电话似乎有些尴尬,便点开小企鹅,给宋词然发过去一张表情包。宋词然很快就回复了,他回了于秋凉一个流泪熊猫头。
“我熊猫头今天不想说话,只想扣诶扣。”宋词然发来这句话就下了线,于秋凉猜测他是良心发现,去赶作业。
扣诶扣是不管用的,政治老师不会搭理宋词然的扣诶扣。宋词然把眼珠子抠出来都没有用,假如政治老师发现他的假期作业没有完成,她发现的那一刻,就是宋词然的死期。于秋凉呼了口气,继续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出神,他最近走神的次数多了,而每次一开始走神,眼前浮现出的就总是谢江月的脸。
谢江月……
于秋凉摸了摸肚子,在沙发上翻个面,就在这时,余夏生突然打开了家门,他抱着小黑猫,静悄悄地走了进来。他开门的声音不大,足音更轻,于秋凉甚至不知道他回了家,就已经看到沙发旁边出现一个人影。
“你干什么?回来不出声,在这装模作样的等着吓唬我?”于秋凉以俯卧撑的姿势从沙发上爬起来,顺手抄起抱枕往余夏生脑袋上丢去。小黑猫觉察到危机迫近,当即“喵”地叫了一声,跳出了余夏生的怀抱。
余夏生没有养猫的经验,以为小黑猫从高处坠落会摔伤,连忙弯腰去捞,然而小黑猫早意识到他是危机之源,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抱。坏事经常结伴而来,余夏生这一弯腰,不但发现自己失去了小黑猫的宠爱,还发现于秋凉的抱枕不偏不倚正好命中自己的脑袋。
于秋凉蹲在沙发上,地理位置比余夏生矮了不少,他不是投掷铅球的运动员,没有强劲的臂力与投掷的技巧,因此他最初的那一丢,实际上是乱丢。倘若余夏生没有弯腰,而是笔直笔直地站在原地,于秋凉扔出来的抱枕顶多砸到余夏生的胸口,可余夏生偏偏弯腰去抱小黑猫。
软软的抱枕击中额头,不痛,但很懵。余夏生这个被砸的懵了,于秋凉这个砸人的也懵了。谁也没想到抱枕能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只有小黑猫料事如神。
说它料事如神,不如说是它一手制造出了如今的局面,于秋凉和余夏生对视了好一会儿,突然齐刷刷扭过头,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蜷缩在拖鞋里的小黑猫。小猫在他们的注视下瑟瑟发抖,没坚持多久便从拖鞋里爬到了茶几底下。
眼见小猫跑出自己的攻击范围,于秋凉又将枪口调转,对准了余夏生开火:“你干啥呢?进屋说句话出个声能累着你?一声不吭站那,你差点儿把我吓死。”
他竟还好意思指责宋词然喜爱无理取闹,眼下他自个儿做错了事,无理取闹的本领却远比宋词然要高强。分明是他想别人想得入迷,忽略了余夏生,现在反倒是他来怪罪余夏生走路没有声音。
“我进来喊你,你也不见得能听到。”余夏生一抬手,挡住于秋凉丢过来的第二个抱枕。起初的那只刚被他从地上捡起来,他可不想再低头弯腰去捡第二只了,他的老腰受不了。
听余夏生这样说,于秋凉有意见了。他自认不是在想谢江月,只是每次他走神的时候,谢江月就恰到好处地蹦到他眼前,这不是他刻意去想所导致的结果。他咧了咧嘴,酸溜溜地说道:“怎么,只能你想别人,不能我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