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死寂中,手里的围巾轻飘飘落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坠地声,却又如同铁锤般狠狠地砸在元驹胸口,让他顷刻间无法呼吸。
元驹的正前方,是一个异常熟悉却又让他震颤的身影。
对方手里拄着一根导盲杖,腰背像青松一样挺拔,从肩膀到脚后跟几乎可以拉出一道笔直的线。那双眼睛此刻正黯淡无光,但也不能打消身上萦绕的重重威压。
他侧身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前。迎着窗外那片璀璨的灯海,半张脸被灯光照得清晰可见、轮廓分明,另半张脸则隐没在无边的阴影之中,模糊成一片晕染开的黑暗。
导盲杖的影子被射入的灯光拉得长长的,如同一道指路牌,直直地伸向站在门口的元驹。
不是邵正则。
元驹的注意力落在玻璃门的另一边——寒风拂过的阳台上,是一盆摔得四分五裂的山茶,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仿佛断首般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亦如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内心。
“艾先生。”短暂的迟疑过后,元驹开口,喉咙如同被灼烧过般艰涩。假如头顶的灯亮着,任谁都会发现,他的脸色已经转为惨白,似乎下一秒就会晕倒在那里。
“元驹。”一声轻唤从对方口中溢出,夹杂着隐隐的激动。他将身体完全转向房门,没有焦点的视线分毫不差地落在元驹身上。
元驹因为这声轻唤一抖,用力咬住嘴唇。
在艾信鸥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后退了一步,做出一个准备逃跑的姿势。
艾信鸥没有看到元驹的这番反应,或者说,他根本无法看到。他将那双茫然的眼睛对准元驹,口中命令着对方“过来”,身体却率先做出行动,情不自禁地向着那个人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踉跄,却又坚定。
导盲杖不知何时被弃置一旁,卧室里的一切摆设都不再成为阻碍。在用脚尖摸索着、跌跌撞撞地来到元驹面前后,艾信鸥一把抱住了对方。
元驹放在背后的手臂一紧。
他本可以避开,却在逃脱前一秒停在了那里。
艾信鸥将脸用力埋在元驹颈间,重新嗅到了日夜思念的气息——好似一个荒漠中的住民,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赖以为生的水源。
“元驹,我终于找到你了。”
在他怀里,是如同纸人般血色尽褪的元驹。艾信鸥的双臂像镣铐一样锁在腰间,让他难以逃离。
逃脱鸟笼的鸟儿,在感受了短暂的自由之后,又重新落回主人手中。
只可惜,鸟儿的内心却不再如过去那样死水无波。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绝望向着元驹涌来。
羽短笼深不得飞——他所以为的逃出生天,不过是一场仅有几个月的短暂梦境。
现在,梦醒了,他又要回到现实中了。
元驹仰起脑袋,努力和艾信鸥拉开距离。
抑制住上下打颤的牙齿,他问出了从见到对方之后就一直盘旋心间的问题:“邵正则呢?”
抱住他的那个人身体一僵,扣在元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了许多。
艾信鸥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却依旧掩饰不了切齿的嫉恨:“没有邵正则,没有别人。”
他凑过去,想要亲吻元驹苍白的嘴唇,却因为看不到,而手忙脚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般在对方眼前乱晃。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不住地说,“没有别人,元驹,以后都只有我们两个。”
“我知道你是被他骗了,但我不会计较。”
“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
元驹忽然生出一种巨大的荒诞感——熙熙攘攘的马戏团里,他是一个站在铁笼外的看客,而铁笼内,却是犹自做着困兽之争的艾信鸥。
他莫名觉得这样的艾信鸥有些可怜,又有些滑稽。
原有的惊慌一瞬间消散无踪,内心深处的恐惧也忽然平复了下来。元驹麻木地看着对方表演。
“相信我,元驹。”艾信鸥像个孩子一样固执地低喃,紧搂着元驹,似乎这样就能忽视掉对方身上芒刺般的拒绝,“你看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真的在努力改了,以后都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他低头轻吻怀中人额角那道细小的疤痕:“元驹,你看看我,我真的在改了,你看看我……”
元驹眼睫轻轻颤动,嘲讽地笑了,一边用力捏紧背在身后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