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梅入云大煞风景地吃着馄饨,呲溜呲溜,时不时“嗯”两声表示非常好吃。他不知道台上唱的是什么,也不在意这姑娘为何一副死了娘的表情。他只是想给这位角儿一个下马威,告诉她:这林夕城的名伶只有一位,那就是他梅入云!
“师兄,这叽里咕噜地唱的啥呀?”小全儿问。
梅入云吹着小勺里的汤,说:“这世道,忘本的人多了去了,不唱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专门跑去搞这些洋玩意儿。”
“吔!”小全儿喝出一声响亮的倒彩。
伍肥狗不安地扫视着四周的看官,缩在椅子里仿佛被人打了一拳。
“Echesospirilaliberta!”*1阿尔米莱纳唱完最后一句,颓地在原地一转,镁光灯下的白裙翻飞出梦幻般的弧度,当她再次抬起头,像鹰一般张开双臂,抬起眼的瞬间,神色轻蔑无比,她一字字咬道:“DerHolleRachekochtinmeinemHerzen!”*2
台上的配角和台下的乐手顿时惊呆,一帮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伍肥狗像一只油锅里的大虾,全身由青变红,大汗淋漓,兴奋不已——从亨德尔跳到莫扎特,从柔弱的少女秒变怨恨的夜后,您可真行!
梅入云终于停下了嘴里的吃食,虽然仍没懂唱的啥,但着实被这气势吓了一跳。看那少女指着自己,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哦,原来是在骂他呢!
他梅入云被骂的还少吗,各大报刊上,大街小巷里,哪个没唾弃过他,责骂他给日本人唱戏,和伪军高官勾搭在一起,身为中国人,不晓忠义,不知廉耻!
他早习惯了。
可是,他的登云台下,依旧有一群匍匐在他裙底的中国人。他们骂他的同时,也狂热地爱着他唱腔和身段。那些传奇般的旦角,虞姬、王昭君、杨贵妃......给了他们一场大梦,梦醒后,依旧拍着桌角骂道:“梅入云这骚货也就这点名堂了。”
梅入云笑了笑,又低头吃馄饨,没等他把那白白软软的东西塞进嘴里,台上的姑娘踩着小皮鞋“哒哒”地跑下来,蹬着椅子跳上了他放碗的桌子。小瓷碗抖了几下,差点没摔在地上。借着这样的高度,梅入云头一次觉得自己被当面鄙视了。
姑娘拿大眼睛瞪着梅入云,一串清脆又高亢的笑音从她纤细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紧接着又唱起了叽里咕噜地鸟语。骂地酣畅淋漓。
小全儿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他被这咄咄逼人的气场和绝妙的唱功震慑住了,老祖宗没教过这种跳到台下来的唱法啊......
姑娘唱完后,蹦下桌子,微笑着向梅入云行了个提裙礼,温温柔柔的样子,与方才判若两人。
刹那寂静后,剧院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高呼。
作者有话要说:
*1:亨德尔所作歌剧《Rinaldo》,文中为第二幕名曲《让我痛哭吧!》。
*2:莫扎特最杰出的歌剧之一《魔笛》,文中为花腔女高音《夜后咏叹调》,又名《复仇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烧》。
第2章第2章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阎罗殿里又要多出一批冻死鬼。
月色下的林夕城银装素裹,当积雪压弯了光秃秃的树枝,忽地便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裂帛般的脆响。
那不勒斯剧院刚刚散场,客人们意犹未尽,笑着交谈着刚刚那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却也忍不住在冷风里骂了几声老天。
“看在我唱得不错的份上,先生不请我吃点什么吗?”洋角儿说。
梅入云忍不住抖了抖眉峰,眼前这人白衬衫外搭了一件呢大衣,在寒风里抖如筛子,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长得不错,眉眼弯弯,柔和又讨人亲近,是所有闲来无事捧角儿玩的大爷们喜欢的类型,可惜是个男的,不然早就傍了大爷锦衣玉食去了,哪还要在这儿受冻。不过,就算他长得再好,梅入云左看右看,就是觉得牙痒痒,说到底还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觉得丢份。
不等梅入云点头,那双冰凉的手挽着他走向街角的烤地瓜摊。
“我要吃烤地瓜。”他说。
他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梅入云,摊主老爷爷也盯着梅入云。两人好像狼盯上了肥羊,就差眼冒绿光了。
“......好吧。”梅入云掏出两个铜板,递出去又收了回来,对那眉眼弯弯的人说:“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二十个也可以。”
“知无不言。”梅入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