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仕绯窝在街边包子铺里吃早点。
当梅入云进来的时候,包子铺老板喊了声:“呦,云老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梅入云没理他,径自在吴仕绯身旁坐下,说:“一个月十五块大洋,不必天天来,但都是脏活累活,想干就来,不干就滚。”
吴仕绯从包子里抬起头,问:“先生,今天仕绯要干什么活儿?”
梅入云一时语塞,家里师弟不少,事不多,全都是师弟们干了。思来想去,连他这个大师兄都是个闲人,哪还轮得到吴仕绯做什么脏活累活,刚才的话单纯是为了吓怕他,好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倔。
“到了你就知道该干啥了。”梅入云依旧嘴硬。“吃好了没,吃好了赶快走。”
“先生不会打算克扣我的第一顿工饭吧?”吴仕绯的嘴角沾着馒头屑,笑得一脸无辜。
梅入云叹了口气,心里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自问道:你是铜板太多了,多到要从口袋里蹦出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
第3章第3章
梅入云的家里有不少学戏的男孩子,见了他,纷纷停下手里的功夫,一声“师兄”喊得整齐嘹亮,能惊飞院里的鸟雀们。
他淡淡地回道:“嗯。”
脏活累活并不多,今天是这个月第五次晒行头了。
“又要晒行头?前天不是刚晒过吗?”吴仕绯满脸迷惑。
“我说晒就晒,哪那么多话?”
行吧,那就晒吧。
当吴仕绯摸过那些珠翠罗绮,他能很清楚地忆起梅入云穿戴它们的样子。
这副朱钗斜插入鬓,是要唱:“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件白狐裘披在身上,是要念:“昭君扶玉鞍,上马啼红血。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
这支红缨枪拿在手中,是要喝:“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
......
他戴着这副凤冠最是光彩照人,配一身绣着麒麟踏云图的红绸宫装,唱一句:“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待他饮完一樽酒,将酒樽弃置于地,凤冠上的珠玉便一晃一晃的,照亮他眼角眉梢濡红的媚意。这时的登云台下早已呼声震天,一向正襟危坐的日本人将手套摘了,起立击掌;伪军大爷们交头接耳连声道好;有钱的圆肚商人更是直接往贵妃娘娘脚底下撒袁大头。
而吴仕绯喜欢乘着场面混乱,往他身上扔一支红玫瑰,那玫瑰的茎叶被他修去尖刺,防止伤到那位如彩云般多变的男人,而那玫瑰最后总是被踩散了。
梅入云偶尔会注意到那些散落的花瓣,他抬眸去寻抛花人,但是人山人海里,总也找不到。
这一箱箱的行头,挂了满院子,七彩缤纷。初春的冷风穿过它们,扬起一桩桩沉睡在时光里的传奇。
梅入云躺在摇椅上,盖着薄被,看吴仕绯晒行头的短暂光阴里,他睡着了,做了一场遥远的梦。当他醒来,吴仕绯蹲在一边看着他,又朝他露出一副暖阳般的微笑。
这混沌的世界上,是什么能让你展露如此无邪的笑颜?
“吴仕绯,要不要听听我梦到了什么?”
“先生难道梦到我了?”
“少贫!”
少时练功的回忆一直在梦里飘散不去,当他挂满泪珠,倔强地哭喊道:“不练了!死也不练了!”彼时还年轻的师父摸着他的脑袋,说:“这世上的苦,有千千万万,你不吃唱戏的苦,明天你就要吃要饭的苦!老天不管你吃不吃,它总要逼你咽下这生而为人的辛酸。当你有一天不苦了,那就是在奈何桥上饮下孟婆汤的时候了。”
当他小有名气后,有人告诉他,你师父为了占领省城中的一席之地,为了陷害当红名角儿,不惜持刀杀人。他站在牢房外指责年老的师父:“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师父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开一个苦涩的笑,他说:“哈哈,可是我捧红了你啊。别忘了,梅入云是踩在师父的不得好死上成角儿的。”梅入云突然忆起师傅说过:“徒儿,戏台太少,是要去抢的!”多少年没有溢出的眼泪,在这一瞬决堤。
师父的教诲和笑容是他一生难以摆脱的梦魇,他总感觉这座林夕城上飘荡着的风,是师父正在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