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地,他体验到了过去的十七年里,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柴玖的脑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个不成形的念头,他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因为失血所导致的眩晕,让他在摇摇欲坠的同时,话就这么被卡在了嗓子里,没有发出声。
那不远处的轿车里,一个浅栗色卷发头戴黑纱礼帽的贵妇人神情忧虑地站在车前,带着小羊皮手套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一只手杖,如果透过面纱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她的五官深邃,还有一双格外漂亮的蓝眼睛。
柴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了,也记不得那个哆哆嗦嗦陪在他身边一整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季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究竟是第几次这么倒霉了?在泳池里差点被淹死,在深夜的街头被催债的流氓抓住毒打,在比赛前夕被一群人渣围堵……
每一次,季汩都会脸色苍白地摊在床边一遍遍道着歉。
明明只是他自己运气不好而已。
柴玖想,那个以往出了事总是爱说‘对不起’的笨蛋,这一次或许是真的被刺激到了,居然连‘对不起’都不敢说了。
真蠢。
弄得他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100.
那是一段长达十三分钟的视频,画面中面带烧疤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被禁锢在椅子上,连续遭到断指、拔出指甲等虐待,施暴者甚至将钳子伸进少年的嘴里,敲掉了一颗后槽牙,随后又用烧红的烙铁在少年的身上烙下模糊的字母……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好不好?”
季汩以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一边沙哑着嗓子乞求着少年,一边伸长胳膊试图用遥控器关掉电视。
“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跪在背后以小心翼翼的姿态搂住少年的脖子,抬起手掌想要蒙住少年的眼睛。
整段录像充斥着血腥、暴力与恐怖,被上传至网络并迅速在各个平台间传播,引起莫大的轰动。
匿名的上传者,虚假的播放量,被线绳操控媒体,仿佛背后一只无形的手在其中推波助澜,让一切变得如火焰般炽热,人们躁动起来,叫嚣着揪出凶手,呼喊着民主与人权。
那个为首的施暴者带着标准的贵族式口音,手指上的秃鹰刺青让人不由得想起某个EVIL的老牌贵族世家。
EVIL三巨头之一的费氏家族的现任掌权者,曾被指控有恋童癖和虐待倾向,虽然费氏几度公开辟谣,但依然难堵悠悠之口——尽管找不到太多证据。
更糟糕得是,费先生无法证明当晚自己的动向。
为什么八卦能够在各个阶层之间广为流传?为什么一个爆炸性的话题让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为什么民众总在执着于那些所谓的内/幕?
贵族豪绅,三教九流,无论你是谁,当你被镜头环绕的那一刻,你便正式于人间失格,只留下一个可悲的、可笑的,满足公众窥探欲和所谓好奇心的滑稽小丑。
人们往往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即使当事者一遍遍的发布公告、声明,寻找证据以为己身辩护,却好像仅是欲盖弥彰。
——谁会相信你们的鬼话啊,有钱人都是王八蛋,TMD死变态
——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费家烂货们,滚出EVIL!滚出联邦!
——嘘,楼上说话小心一点!政/府里有的是跪舔老变态的狗,当心JC半夜敲你家门……
——呵呵,贵族?惹不起惹不起,贵圈真乱!匿了匿了!
在那扇罗生门前,真相不重要,是非不重要,黑白不重要。
这里是绰号罪之都的EVIL,这里最不缺乏的便是赤/裸的罪恶,更不缺乏的是以正义为外皮的阴谋与算计。
少年在惨叫,众人在狂欢。
“不要看了。”
跪坐在地上的季汩企图再度搂住少年,当他伸出手时面前的人却消失了,叫他就那样狼狈地扑了个空。
“柴玖……同学”
他抱着啤酒瓶颓然倒下,再睁开眼时,房间里依然是空荡荡的一片。
所谓少年,不过是酒精所带来的幻象罢了。
这一年是红派迎来前所未有的毁灭性打击,先是其预备扶植的候选人被爆出性丑闻,引起民众的强烈不满,也使得支持率一度下降至冰点,随后在费氏的财力支持和策略性宣传下,数据渐渐有所回升,但此时却又爆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虐待门事件。
原本内部就不稳定的红派,失去了最后一张底牌。而原本外强中干的费氏,也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
在那之前,世代附庸于费氏的那些中小贵族世家,都几乎在短短一年之内或选择倒戈、或选择退出,有实力的家族之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季家还死守着古老贵族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