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你小子的手还真是账房先生那样的，细细长长，端笔的胚子」杜见锋啐了清水，就着慢慢亮起来的天光端详许一霖。

『我们家做小买卖的，说是账房先生也不为过』许一霖分好了两杯，拿了一个递给杜见锋。

『尝尝，这回差不多』

杜见锋接过来，小心地喝一口，奶香尚浓，苦甜却弱了，想来也是刚才他真的不得章法，到的太多。

「能喝了」杜见锋也示意许一霖端起来尝尝，后者尝了，这才满足地笑笑：『这才是人喝的东西！』

「那你意思是刚才老子弄得不是人喝的！」

『你自己说的！』许一霖一脸大爷样子的歪在床上，又就着杯子喝一口，咂咂嘴：『要说洋人弄得东西就是好喝，我不爱喝奶，爱喝这个』

杜见锋看他喝得一副香甜样子，心下颇为得意，他也靠着许一霖歪在床上，满室奶香，蒸汽又温暖，要不是环境太差，杜见锋还以为他们没在打仗而在过日子。他对生活的物质要求并不高，吃饱穿暖足矣。他虽然佃户出身，却没怎么下过田；十几岁上的孩子参军，跟着一帮天南海北的兵斗狠搏命，打仗要受的罪他一点没亏的全受过来；没念过什么书，对实务也没什么看法，但他眼睛里都是真挚，让你看了就知道他不会害人。有时候杜见锋去军部开会，那时候陈黏米还活着，就跟旅座逗闷子，问他打完了仗是要回老家还是就地娶个媳妇扎根。杜见锋从前要踹副官一脚，告诉他仗没打完，少想些动摇军心的东西；可后来他就不再揍他了，他被问了之后就靠在椅子上，仔仔细细地想打完仗之后的事情。日军投降，上海肯定也会光复，他要先带许一霖去上海看看，用他那点吃顿好的都嫌不够的军饷陪许一霖去大戏院看电影，想看几场就看几场，钱花完了他就去给人做工；然后带许一霖回他老家，杜见锋挠挠头皮，他其实也记不住自己老家具体的方位，行军太久，除了知道在北方，他也记不起别的。但他们可以随便找个许一霖喜欢的地方落脚，到时候许一霖要问，杜见锋就说这里就是老子的老家。许一霖那样的小少爷，哪就知道他那人精的旅座在骗自己。

『睡啦？旅座？』

杜见锋正眯着眼睛神游，忽而被许一霖唤回了神智。他挣了挣身子，还真是困了，以往他一下就能坐起来，今天却懒得动。杜见锋把身子歪的更低，喉咙里哼一声权当作答。

『那你睡会』许一霖坐起来，伸手要拿杜见锋的杯子。

「等等」杜见锋睁开眼，醒了醒神，也坐了起来。他坐起来吸口气，就歪着脑袋看身边的人。

『怎么？』

「你成过亲啊？」

『成过啊』

「你娘子跟人跑了？」

『….』

杜见锋看许一霖不说话，又往他边上凑凑，继续问：「你娘子不喜欢你？」

『….喜欢啊』

「喜欢你她跑了？」

『杜见锋，你找打呢吧！』许一霖抬起手要招呼杜见锋的脑袋，还差一点儿的时候却被握住了。

「老子是说，幸亏你娘子跑了」他涎皮赖脸的往前凑凑，亲了一口许一霖的脸：「你娘子要不跑，老子还能认识你？」

『你当老子想跟你认识啊！』许一霖脸上让人啃一口，到底拿头去撞了杜见锋的鼻子。

「你小子就没大没小吧！老子是你旅座！」杜见锋毫无气势的喊一嗓子，却用拿杯子的胳膊挽了许一霖的。

「你把杯子挪这只手，这只」杜见锋拿下巴指挥着。

『干嘛啊！』许一霖的胳膊被杜见锋勾得发疼，只得听他指令，用被勾着的手举着杯子。

「老子跟你来喝一杯」杜见锋晃了晃两人勾在一起的手臂：「怎么，成亲的时候没交杯酒啊？」

许一霖这才知道杜见锋跟自己是要喝交杯酒，他怔了一下，又笑：『拿炼奶当酒？』

「今天有军务，要不老子就拿威士忌了」

『别，威士忌太呛，老子喝不惯』

「来，干了！」

『别别！我….』许一霖似乎紧张起来，动了动胳膊，『这怎么喝啊？咱俩勾着不得洒一身啊！』

「我喝的时候你也喝不就洒不出来了….」杜见锋顿了顿，一脸诧异，「你小子你真没喝过交杯酒？跟你娘子？」

『这….我娘子…..』许一霖一咬牙，干脆实话实说：『我娘子又不喜欢我，能成亲就不错了，还能舍我脸跟我喝酒？』

杜见锋看他咬牙，反倒乐了，他再度晃几下许一霖的胳膊：「可老子喜欢你，老子跟你喝。来」

杜见锋先仰起脖子，杯子凑到嘴边，垂下眼等着许一霖。许一霖就也学着他的样子仰起脖子抬起手。

「干了啊！」

『干！』

真甜，他是说，炼奶真甜。

杜见锋松了胳膊，两人勾挽的手臂分开，杯子空了，杯壁上留着点甜香的奶汁。杜见锋眯着眼笑笑，抬手拍许一霖的脑袋：「走了许副官，跟老子上阵地整顿军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