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山。
董宛芳深深吸一口气,扶着桌子站起身,她面前的男人抬起头,闭紧了双眼。
一个高大、花言巧语、有着一张英俊的脸的男人,在房间里和她的儿子做爱。
董宛芳闭了闭眼睛,天旋地转,但她要杀了那些欺骗着他们母子,玩弄着他们母子的败类。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饭桌上的隔夜菜,它们凝固的白色油脂令人作呕。
「滚!滚!滚!」她把碗摔在地上,进而一发不可收拾,她亲手烧了一个下午的菜,鸭翅、红烧肉、排骨、鸡汤,全部被她摔在地上。凝固的油脂在剧烈地落地瞬间被摔成柔软的油花,鸡汤在暗沉的木地板上迅速如海浪一般四散奔流,排骨和跌落的盘子一起粉身碎骨,红烧肉沾满灰尘,它在地上翻滚着,像一截灰白的蛆。
所有的美好,温暖,快乐和过往,都在一个女人绝望而剧烈地哭喊中迅速褪去。
然而电灯还亮着,发出慈悲的、让人落泪的光芒。
许一霖木然地弯下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董宛芳狠狠抓着他的头发,抬手又是一顿耳光:「滚!不用你管!滚!别碰我的东西!」
『妈!妈妈……』许一霖被自己的母亲打到眼前发黑,他胡乱的喊着董宛芳“妈妈”,他拼命地哭,似乎是,他上一次这样在董宛芳面前哭泣时还是孩子,但他现在哭得像个孩子,脆弱、压抑、毫无希望,他捂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脸颊,胸口憋闷得即将炸开。
「阿姨,求您,阿姨我求您,您打我,您不要打一霖」杜见锋被董宛芳这样歇斯底里的狂躁吓住,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心上人哭到如此面白气弱,行将就死。他很怕,他非常害怕,那些在心中压抑多年的恐惧向他袭来,张狂的、黑暗的、剧烈的浊流,是别人扔在他身上的石头,是狂徒挥舞在他头顶的铁鞭,他巨大的恐惧如同黑色的海浪,几乎在瞬间将他淹没。
「你算什么东西!」董宛芳抓起桌上一个茶杯向杜见锋的头上砸去,她要杀掉这个自大的男人,不管他是谁,他是魔鬼,是一切不幸的源泉。霖霖、她自己,她拯救的是二十年前懦弱的自己,她埋葬的是吞噬着一切幸福的深渊。
杜见锋的头顶突然一阵冰凉,继而是被火烧一样的剧痛。
许一霖停住哭声,他看着杜见锋的额头汩汩冒出鲜血。
『见锋?见锋!』许一霖跪着爬过来,死死抓着杜见锋的胳膊:『见锋你流血了啊见锋!』
「滚!」董宛芳看着自己的儿子紧紧攥着魔鬼的胳膊,她拼命拉拽着许一霖的手:「你放开!你再抓着他我就去死!」
「一霖,一霖」杜见锋捂着自己的额头,他能感受到左眼被鲜血填满,他的面前有一半是猩红,而他的心上人正在那一片猩红中绝望地哭喊。
「一霖,没事儿,我没事儿,你听话」他慢慢站起来,沾着鲜血的左手悬停在许一霖的头顶,又收了回去。
心上人,别怕,老子不疼。
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一个沾满了鲜血的微笑。
他打开门,站在楼道。
百春路,亭子间,他的心上人正在哭喊。
楼梯的尽头有几个邻居探头探脑,一脸好奇。
这就是许一霖的童年、少年,那些让他逃也逃不开的家长里短,流言蜚语。
而清大是他唯一的出路。
杜见锋脚下踉跄,两腿发软,他死死抓住楼梯扶手,缓缓跪了下来。
许一霖的清大,未来,一切,都随着自己的出现而停滞。
我凭什么让那个孩子如此痛苦?
他抬起头,石库门的楼道尽头有一扇发光的木窗。
一个少年从火车上跳下,发黄的衬衫沾满煤灰。
“——杜见锋!车间爆炸了!你爸妈炸死了!”
“——你他妈光知道吃!吃白食!畜生!”
“——考大学?扯淡!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的钱凭他妈什么供你上大学?!”
“——丧门星!小小年纪克死你爹妈!滚!滚远些!一身的丧气!”
“——叔叔,您找我钱啊,叔叔!”
他捂住自己的脸,那道从木窗照进来的,白色的光让他头痛欲裂,气喘吁吁;冷汗让单薄的上衣瞬间湿透,他的全身有如浸在冰水中。
一条温热的舌头舔舐着他的脸。
他睁开眼,微朦中看着许一霖对着自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