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心里有多么想留下来看热闹,桂姨也不敢在这关头违抗大少爷,赶紧答应着出了房门。
她才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小姐往楼上冲去了,过一会儿,阿诚也从屋里出来往楼上跑去。
这情形有点奇怪,桂姨顾不得避嫌,赶紧走到客厅里往上张望,大小姐的人影早已见不着,而阿诚则是进了自己屋子——哦!大概是进去穿衣服好出门吧?桂姨想着。
这时,楼上高跟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桂姨转头,见大小姐拿着根鞭子噔噔噔往楼下来,她唬了一跳,想上去劝,却根本来不及,人很快就冲进了书房,她不敢再跟进去,又怕待在原处会被大少爷出来迎面撞上,只得赶紧往小客厅方向躲去。
刚走到门边,书房里就传出了清脆的甩鞭子声音,哗啦一声,也不知是什么被打破了,然后是急急的脚步声响,接着又是一声东西坠地的声音,根据后面的动静,桂姨推测应该是大少爷夺过鞭子又扔掉了。
屋里才刚静下一口气,便听见一个愤怒的男声吼道:“大姐!这种事就算抖搂到大街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原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样的话,我们一家人还是可以关起门来过安生日子,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撕破脸地闹?”很明显,是明大少爷的声音:“我不明白你这么闹究竟有什么意义?”
明诚在楼上房间都能听到明楼这恼羞成怒地嘶吼声,更不消说躲在餐厅门边的桂姨了,当真是字字句句皆清晰入耳。
只听明镜抖着声音反问道:“你居然还有脸问我?什么意义?礼义廉耻就是最大的意义,你在外面当汉奸丢尽我们祖宗的脸面我管不了,在家里做这些龌龊事也指望我看到当没看到?我告诉你,休想!”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没资格做明家人,马上给我滚出去,以后我们再无关系!”
明楼冷笑一声:“呵!大姐,原来这才是你心里的打算啊?说来说去你其实还是在为了明台的事怪我吧?上一次你就把我赶了出去,现在又想故技重施?”顿了一口气,明楼不满的声音更响亮:“我今天不跟你论我与明台究竟谁才是你的亲弟弟这个问题,我知道这跟你说不通,我只说明台他闹出了那么大乱子,如果不是我从中周旋,家里的人谁也活不了,我才是挽救明家于水火中的人,我没有资格?哼!我比谁不有资格?一直以来我对你们已经够忍让的了,家里的一切原本就该是我的,我大度不跟你们争,你们就真以为自己是主人了?告诉你,这次我是绝不会再离开家了,认不认我这个弟弟是你的事,但是想赶我出去最好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此话一出,明镜气得浑身都开始哆嗦了,她指着明楼厉声道:“好!好!我是没本事斗得过你那些保镖护卫,但我也绝不会再跟畜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不走,我走!”
明楼这回没有劝阻:“好!大姐这可是你自己要走的,我并没有赶你,出去可别跟人说是我欺负了你!”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念在我们姐弟一场,还有你这么多年的辛苦操持,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不会让你空手出门,这样,无论是家里的还是公司里的,凡是你想要又拿得走的你统统可以带走,我决没二话,不过......”明楼皮笑肉不笑地拖长音调道:“你拿不走的那些也别放在那荒废了,最好还是交给我来打理吧!”
什么能拿走?无非也就是些越花越少的金银细软,哪怕包下万吨巨轮,也不可能搬走工厂矿山那些能生钱的产业,明楼给的条件看似优厚,但有限的金蛋哪里比得上能无限生金蛋的鸭子本身?他实际上就是在借机争夺家产。
瞬间就明白他打算的明镜冷笑一声:“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明大长官海量?吃了人居然还会吐骨头?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看重那些东西么?现在家已经毁了,要家业还有什么用?哼!我只要你别再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想要什么都拿去好了!”
“好!大姐果然是爽快人!”明楼听起来很满意,所以过了一会儿他又状似大度地说道:“既然你我都不愿意改名换姓,以后您在上海这块地界有事情还是可以随时报我的名字,我......”
没等他说完,明镜就冷冷地回绝:“不劳眀长官费心,这块地已经被你们弄脏了,你以为我还会留在这?我会离你越远越好!”
说完这句,便是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明大小姐又回楼上房间里去了。
第十一章
桂姨在厨房里想了想,空着手上去找明镜,打探的意味太明显,真要做份早点端上去又太过费时,环顾四周,着急的她最终选择端着杯茶进了大小姐的房间。
房间里,明镜正坐在敞开的衣柜前发怔,见她来了,掏出手帕揉揉眼睛道:“桂姨你来的正好,帮我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就先搬到酒店里去住。”
桂姨赶紧放下茶杯过来劝:“大小姐您别生气,大少爷他只是一时糊涂,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明镜摆摆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也不是为了这一件事,现在大家把话都说开了,也好,我可以彻底死了心!”说到这里,她忽然忍不住握紧双拳,咬着牙道:“哼!从他当初跟汪家人牵扯不清我就应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在他眼里,家人算什么?荣华富贵才是最重要的!”
“大小姐......”桂姨嗫嚅着唤了一声,表面上看着是不知该如何劝说的困窘,其实心底里全是复仇的快意——虽然到现在为止只死了明台一个,但无论如何,明家这个家是彻底破了。
明镜瞅了她一眼又低头叹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其实自从明台出事之后我就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只是心里总有些舍不得,现在,我是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幻想了。”
桂姨赶紧接口问道:“大小姐你想去哪里啊?回苏州吗?”
明镜摇摇头:“苏州太近了,走跟不走没什么区别,我打算去香港,明台在那里念过书,走在路上也亲切!”
“啊!那......”桂姨欲言又止,在心里飞快盘算着自己是应该跟着去,还是继续留在明公馆——毕竟要按日本人派给她的任务,盯住明楼才是重中之重。
大小姐偏头注视着她:“桂姨啊!你年纪大了,我也不好意思让你跟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你现在跟阿诚也和好了,将来有靠,就留下来吧!”
明镜这话正中桂姨下怀,可表面上还得推让一番表忠心:“大小姐,您别这么说......都怪阿诚那孩子太不懂事了,我会跟他说说的,让他别再胡闹下去......”
明镜又摇了摇头,冷冷一笑:“明楼是什么脾气你知道,这家里我都管不了他,阿诚哪里能做的了他的主,你跟阿诚说是没有用的。更何况......”她说着往明诚房间方向的墙扫了一眼,叹道:“你回来后也看到了,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真那么亲厚,刚刚在楼下我看着那情景......唉!只怕阿诚他都未必是自愿的,真是作孽啊!”
桂姨皱皱眉,回想起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顿时也觉得明镜的猜测很有道理。
明镜站起身,自己开始往柜子外拿衣服,边拿边说:“我已经没什么可指望的了,现在只求眼不见心不烦,走了干净。”
桂姨见此情景,既不好再劝也不能袖手旁观,只得先上前帮着收拾起来。
其实明镜天性刚直,本不惯于哄人做戏那一套,对待家里人尤其是表里如一,但自从知道桂姨是日本人安插在家中的奸细,还是直接听命于汪曼春的,国仇家恨一叠加,便再也没有旧情可讲,抛去了感情负担,本就是个聪明人的她演起戏来也跟几个兄弟一样,完全是骗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这边厢桂姨自诩了解明镜的性子,之前给她下的套基本上都能得手,自鸣得意之下便有了轻敌之心,哪里能料到这个一贯只会七情上面的大小姐最近居然一直是在做戏给自己看。
所以,她当天下午便寻了个机会出门去藤田那报告了明家的这场家变,并充分肯定了事件的真实性和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