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朔月出鞘，蓝曦臣以左手一把握住朔月的剑刃，剑柄朝下，任它割破左手肌理，血液顺着朔月的剑刃一寸一寸的下滑，蓝曦臣移动起来，在观音庙的大殿中央，开始用剑柄一点一点的画着那庞大而复杂的、他早在梦中画过无数次的献魂大阵。

从今日起的四十九日，他的灵力将会一天一天的减弱，直到最后一天，灵力尽失，三魂七魄坠阎罗、永世不得超生。

可那又怎么样？他还是有四十九天呢。

若是这四十九天阿瑶也在，往后余生再多年，也比不得这四十九天。

从前的那么多年，看着阿瑶的笑容，他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至阿瑶死后，他才想到，自己从未真心了解过阿瑶，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对阿瑶真的是仁至义尽，可后来他才发现，他不知道阿瑶的生辰、不知道阿瑶的喜好、不知道阿瑶在怎样的地方长大，不知道阿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吃了多少苦，他才想到，阿瑶对着所有人的笑，都是温驯的，或是伶俐的，都是无懈可击的，唯独对他，却是清浅的、空明的。阿瑶死后的一些年里，他曾没日没夜的搜寻过关于阿瑶的事情，上到蓝忘机魏无羡，下到市井老农。可是了解的越多，就越心疼，了解的越详细，就越痛恨自己的愚蠢。

也罢，从前荒废了多年，但接下来的四十九天，他却不会再荒废了。

心中这么想着，献魂大阵已完成了绝大部分，接近收尾，蓝曦臣屏气凝神，努力稳住已有些虚浮的脚步，终于圆满地完成了整个阵法。

泽芜君就是泽芜君，尽管今日算是他生命中极为狼狈的一天，但看他画阵的动作，除了身上几道刚刚与凶尸缠斗中多出来的伤口外，竟是纤尘不染，尽显名士之姿。

除了最后的一口血。

蓝曦臣是修仙之人，只要血不流干，凭着灵气，也死不了，只不过状态是不会好到哪去就对了。

阿瑶就快要醒了。

知道自己这副狼狈之态，蓝曦臣忽然不知道该以何面目来面对金光瑶。一阵恍惚，他跌跌撞撞地向庙外走去。

第3章相见

疼……

好黑……

金光瑶记得自己似乎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好久好久，久到不记得时间，又好像已经过了好几百年。

奇怪，已经死了好几百年的人，怎么会又有痛感呢？与这熟悉而久远的疼痛接踵而至的，就是熟悉的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已经死了还不放过我？

二哥，你在哪？从前我害怕的时候，都是想着你，才能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二哥，我再也不骗你了，你相信我好不好？别离开我好不好？

二哥——

金光瑶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屋顶好眼熟？

能不眼熟吗，这屋顶的花纹就是金光瑶自己设计的啊！

我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金光瑶坐起身，这才确认这庙真与自己死那时隔了不少的年头，看到不远处那尊没了观音的莲座，顿觉苦涩又亲切，便想走出盛着自己的这口棺材再走近看一看。

一站起身，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本应缺胳膊断腿，废人一个，怎的不仅四肢不缺，连身上的陈年伤疤都没了？除了一身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金星雪浪袍还是一样的破烂。

金光瑶心中疑惑更甚。

这一只脚踏出了棺材，金光瑶才发现地上巨大的阵法，很复杂，很诡异，看起来很古老，但他不认识。大概就是这阵将他重新带回世间的吧。

是……金光瑶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是他吗？他不是已经不信我了吗？可是除了他，金光瑶完全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会想要自己回到这世间。那么，他在哪？

金光瑶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心跳的感觉——活人的心脏。他轻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里面富有生命力的跳动，忽然觉得好奇妙。

一回神，连观音的莲座都没来得及细看，金光瑶便调转了方向，朝庙门走去。

一拉开门，外面突然照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阳光晒着树木和土地的味道随之一块冲向他的口鼻。门槛前，金光瑶缩着肩膀，双手挡在眼前，待自己渐渐适应了这分热烈之后，他放下双手，忽然发现几米之外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很熟悉，很温暖，像会发光一样。那感觉像是一副黑心肝上唯一的一点纯净忽然溢着糖占据了整个心脏。

金光瑶灵活的脑子竟头一回有了长久的呆滞。

生命，竟然是这样的吗？

阴间鬼蜮，如何能比？

白色人影与金光瑶的脑子逐渐清晰起来，可金光瑶自己却不想清晰，他有一个在从前的自己看来极其愚蠢的想法——要是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为此他愿万劫不复。

可是他已是万劫不复之人，时间也不会如他愿停在这里。

“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