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再次上路,没多久便遇到了岔路口,脚下的地面也渐渐泥泞起来。路口那三株古树浓密的枝叶几乎将阳光完全遮住,让地下这泡稀泥滋养了不知多久,里头咕嘟咕嘟翻涌着腐烂的枝叶,隐隐还有森森白骨。
“小心了,”十三郎拉好钟明镜,哼笑道“这片沼泽可是吃人不吐骨头,掉进去任你有通天本事都爬不出来。”
俞秀莲也回头叮嘱刘万剑夫妇:“跟紧我,一步都不可踏错。”他说完,便斜斜跨出一步,居然在这滩稀泥上站住了。
“这下头有木桩子,”十三郎低声解释道,“按照五行八卦排列,高低位置各有不同,踩错了一脚陷进去,连个借力的地方没有。”
钟明镜握紧腰畔佩剑,心中有些七上八下:“这泥巴看上去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二哥是怎么瞧出来哪儿有木桩子的。”
“你到时候跟紧就行了,”十三郎看了眼前面一步步小心翼翼跟上去的刘万剑夫妇,轻蔑地笑道,“要有什么风险,也都是你二哥担着,咱们几个酒囊饭袋吃现成的就行了。”
钟明镜默然无语,十三郎已经扯了扯他跟了上去。这稀泥盖过木桩挺深,踩下去一时半会儿还碰不到木桩子,非得等心狠狠跳一下,才能踏实了。
钟明镜屏息凝神,丝毫不敢大意。无论是脚下黏糊糊拖泥带水的触感,还是鼻端萦绕不去的恶臭,都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这迷城中并非只有灌木围成、纵横交错的过道,事实上这里安排极其巧妙,除去外围七拐八绕的迷宫,里面包罗万象,什么稀奇古怪的阵法都有。这片沼泽地不过是冰山一角,算是宴席前的开胃小菜。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泥巴阵,就叫钟明镜捏了把汗。
十三郎走在钟明镜前面,不时还回头看看他,笑嘻嘻同他玩笑:“别怕,你要是踩空了,我会在你沉底儿之前将你拉上来的。”
“你还是闭嘴吧。”钟明镜没好气地道,他也是从小踩梅花桩练轻功长大的,但想想那些冒泡的稀泥,还有沉下泥潭生生窒息而死的痛苦,不由便有些胆战心惊。
十三郎唯恐天下不乱,背着手故意在前面摇摇晃晃,笑道:“这稀泥算得了什么,听说古墓下面为了防盗墓贼,往往会设下流沙陷。你想想,沙子上怎么站的住人?就算躺平了沉得慢些,用不了一时三刻也就完蛋了。”
钟明镜听得浑身直发毛,越发觉得脚下不是泥潭,而是张着的巨大兽口。
刘万剑也忍不住开口道:“好歹这泥潭设有木桩,真一不小心踩空了,咱们人多,拉一拉总……”话未说完,他当真没有踩稳,脚下一滑顿时一条腿便陷进了泥中。
刘万剑尖叫一声,挥舞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结果把他夫人姜秀秀推得脚下不稳也摔下了木桩。
说时迟那时快,前面俞秀莲听到动静一拧身,探手出去一把抓住了刘万剑的衣襟,十三郎也一矮身两手一托,撑住了姜秀秀歪倒的身子。
虽然千钧一发,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几人站稳之后,刘万剑恶狠狠瞪了十三郎一眼,心中怨恨这个小混蛋故意说话让他分神出了这么大个丑。
十三郎笑嘻嘻扮了个鬼脸回敬,被钟明镜低声喝止。
几经波折,众人终于穿过这片泥泞的沼泽,重新脚踏实地。十三郎用力在地上蹦了两下,笑道:“还是踩在土地上令人心安。”
这里的灌木围墙已经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掩映在枝叶交错的密林之下。
如果把这里叫做密林,那么之前恶鬼谷外那片林子连稀疏都算不上。
在这里,头顶是儿臂粗的枝干交织成的穹顶,周遭是各式各样狰狞的老树。树身上树瘤、树洞好似组成了一张张生动的脸,一会儿像在哭,一会儿像在笑。
至于脚下的路——如果这些乱石横生、根系盘结的地儿也能叫做路的话——蛇形曲折、犬牙呲互,根本看不出是通向哪里的。
姜秀秀看着这地方心中就发怵,忍不住问道:“俞二哥,这、这里真的有路吗?”
俞秀莲微微颔首,抬起手臂指了一个方向。
十三郎看了却忍不住皱眉:“二哥,你觉不觉得这里怪怪的?”他倒是乖觉,跟着钟明镜喊了声二哥。
俞秀莲瞥了他一眼,默认了这个称谓,言简意赅道:“有人变阵。”
“变阵?”钟明镜原本还为十三郎那声“二哥”有些脸热,这会儿听了却顾不得别的,忙问:“可是那个绑架刘小公子的人干的?”
十三郎摸着下巴沉吟道:“十有八九便是这样,只不过他们咱们引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心中隐约已有一些猜测,但是柳乘风这条老狗不愧是阴险狠毒的老江湖,他们如今除了被他牵着鼻子走,竟然没有更好的选择。
“俞二侠,”一旁刘万剑则是忍不住开口,“这恶鬼谷这么大,你可知道如何找到馨儿的所在?”
俞秀莲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但他隐隐已有不祥的预感——那位小公子只怕是凶多吉少。
至于柳乘风将他们引到这里,一定不只是为了要他们的命,不然一路上早有无数出手的机会了。
他的计划,肯定更加周密、恶毒。
十三郎显然也这样想,但俞秀莲都不说,他自然更懒得说。当下也只是拉着钟明镜跟了上去,两人终于又能并肩走,都觉得安心许多。
“你刚才……”钟明镜走了几步便忍不住悄声想问十三郎,“你……”他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口,心中感觉怪怪的。
论理,十三郎叫俞秀莲这一声“二哥”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他是钟明镜的好朋友,钟明镜叫俞秀莲二哥,十三郎按照江湖规矩也该跟着叫二哥。
但不知怎么的,钟明镜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不一样了。仿佛是一种莫名的悸动,在十三郎那声“二哥”叫出口时,心脏便嘭的一声剧烈跳动起来。
“钟明镜。”十三郎忽然压低声音叫了他一声,十三郎平日里不是叫他呆子,便是以“哎”、“喂”代替,这么一本正经,叫钟明镜心里不由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