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鹰王身份特殊,本是江湖一代枭雄,江湖人大多桀骜难驯,哪怕归顺朝廷,娶了当今圣上的阿姊,官至宰辅,可朝廷却仍担心仅此无法约束虞封,便干脆将虞家子嗣都带入宫中时时监视,算作一个筹码。
其二便是长公主自幼身体孱弱,乃罕见绝脉,举国上下,所有大夫与术士都料定其活不过二十,唯一方法便是以鲛珠为媒,由国师施以秘法以求逃脱天命,这样的公主注定被从小保护,止步深宫,国君怕其过于孤单,便为她寻一位称心玩伴。
衣轻尘看向朝雨,月光映衬下,这姑娘的轮廓较白日里要显得柔和些,他想询问鹰王同柳师父的关系,可想来上一辈的纠葛她大概也不会太清楚,便又咽了回去。朝雨喝了些小酒,面色绯红,瞳孔也有些涣散,“衣白雪,我记得我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那天雪下得好大......”
第11章初遇之年
用朝雨的话说,衣白雪入宫盗玉冠一事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江湖上流传的版本全都是说书人为了博取眼球添油加醋而成的,真正的情形到头来也就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知道罢了。
一旁的慕容千也承认了这点。他二人便以各自角度阐述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衣轻尘被如此点提,加上又在脑中捋了许久,总算回想起了关于这段乌龙的回忆。
包括慕容千与朝雨不知道的一些事。
关于......自己与那个人的初遇。
玉琅王冠“被盗”一事发生在十一年前的上元节。当时距离“明月之乱”被平已过去数月,正是上元佳节。这一日,皇族照例要大赦天下,举国同乐,并于宫中开办国宴,邀四海群臣及边地将领一同宴饮,整座京华都洋溢着一片祥和的喜气。
往往就是在这样的日子,人们出行时的荷包更加鼓囊,打赏给乞儿也会更阔绰些。十三岁的衣白雪听闻此事,便带着八岁的慕容千一同入京凑个热闹,一来是赚些日后吃饭的钱财,二来是带着慕容千长长见识,顺便实现这孩子画月亮的愿望。
也不知是否是没有父母管教的缘故,慕容千打小便与一般孩童有些不同,在寻常孩童只晓得问娘亲怎么摘到月亮的时候,慕容千竟然开口同衣白雪说,“小千想要画月亮,画世上最大最好的,皇宫中的月亮,然后送给雪哥哥。”
衣白雪听后感动不已,加之对慕容千溺爱的紧,竟就一口应下了。
衣白雪答应得轻松,可越是这种日子,皇城内的守卫便越是森严,就连进出的宫人都要彻查身份,更不提像衣轻尘和慕容千这种穿的破破烂烂的外来之人。
他们在宫墙外头逛了三个时辰,被守卫们撵走了二十来次,最后一次慕容千没能跑掉,被守卫给扣下了,衣白雪急着救人,却又打不过那些侍卫,便也给抓了。
衣白雪身子骨本就孱弱,抓人的侍卫下手不知轻重,直将衣白雪的肩头捏得生疼,慕容千见状,挣扎道,“你们放开雪哥哥!”侍卫们并不搭理慕容千,慕容千便狠狠地咬了身边的侍卫一口,在侍卫吃痛松手的瞬间扑到了衣白雪怀中,“我不许你们伤害雪哥哥。”
慕容千的齿痕很深,足以看出下口之重,被咬的侍卫当即拔出刀来,要将慕容千给就地处决,衣白雪想要保护慕容千,却被押送自己的侍卫给拖出了很远的距离,慕容千亦被另一名侍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绝望之际,宫门方向传来一名少年的声音,“切莫动手。”
侍卫将刀收回,少年便从宫门方向走了过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批衣着华贵,面色谄媚的贵族们,侍卫瞧见少年,当即将刀回鞘,跪下行礼,“见过花公子。”
玄色衣袍的少年看了看慕容千,面露不解,“这孩子犯了什么事?”
侍卫答道,“宫外闲逛,形迹可疑。”
慕容千憋红了脸辩解,“没有!你胡说!”
玄衣少年见状,语气淡淡地说道,“眼下正是举国大喜之日,陛下为长公主之疾大赦天下以祈天佑,尔等却要为这等轻罪血溅宫门,是要违抗皇命?”
侍卫们松开钳制衣轻尘与慕容千的手,跪地求饶,“花公子恕罪,属下只是依规行事。”
玄衣少年将慕容千扶起,“既然没有捅娄子,便放他们去吧。”
侍卫连连点头,“花公子说的是。”
少年便又在一众贵族的簇拥中离开了。心有余悸的衣白雪当即跑去将慕容千扶起,为之掸去身上的尘土,“可有哪儿受伤?不要瞒着雪哥哥。”
慕容千摇了摇头,一直盯着玄衣少年离去的方向捂着鼻子道,“他身上的药味好重。”顿了顿,回过头来望着衣白雪,语气极为认真地问道,“有权力的话,就会同他那样吗?虽然看起来不开心,但是人人都怕他,如果小千也能这样的话,就可以保护雪哥哥了......”
衣白雪揉了揉慕容千的脑袋,开解道,“雪哥哥很强,不需要你的保护,雪哥哥只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的。”慕容千却只撇了撇嘴,既不点头应允,也不出言驳斥。
那时的衣白雪尚且有些年少气盛,加之轻功大成,纵然探路时出了点差错,也并不能打消他最初的计划,当夜便带着慕容千潜入了皇城。
皇城之大,堪比鹏之翼,鲲之背,二人在其中乱逛,打算择一处不那么显眼又可以看见月亮的高楼,静静地画上一夜,却哪哪儿都是歌舞升平,人满为患,好不容易寻了个僻静地,就这般误打误撞地闯进了长公主的玲珑殿。
玲珑殿后花园中有一株北卧的寿桃树,桃树下摆了一方石桌并四方石凳,周遭并无灯龛,昏暗的紧。彼时长公主携了虞昭来此赏月,衣白雪和慕容千翻过院墙后才后知后觉桃树下竟还藏了两个人,再想逃时,长公主却开口相邀,“二位留步。”
衣白雪哪敢留步,拉着慕容千便要翻墙逃走,结果刚翻过院墙,落地后竟又回到了寿桃树下,如此重复了四五轮,衣白雪甚至以为自己遇见了鬼打墙,长公主掩唇轻笑,衣白雪便晓得了这一切多半是长公主搞的鬼,好奇问道,“你这是用了甚法子?”
长公主的嗓音轻轻的,柔柔的,人也同那紫叶檀香般雅致的很,“是很简单的结界之法。”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纸上绘着一个圆环,圆环中写着衣白雪从未见过的文字,“我自小体弱,哪儿都去不得,纵使每年随父王出宫一两趟,也出不了这京都,幸而国师带来的书籍中混着一本有关结界的,我觉得有些趣味,便跟着学了学,不过书中记录有限,我也只能学来皮毛,又因着害病,不能常用,只能在无聊极时偷偷用来消遣片刻。”
衣白雪便更好奇了,“像刚才那样用阵法偷偷溜出去吗?”
长公主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将公子你从墙外移回这儿便已是极限了,我的消遣也不过是以水化镜,窥一窥宫中内外之景,京都外的地方都是看不到的。眼下宫中虽是热闹,却都与我无关,公子来了便是缘分,何不坐下品茶?”
又对着慕容千笑了笑,“我瞧这位小公子带着画具,可是要画些什么?这玲珑宫僻静得很,不会有人来打搅的,小公子直画便是。”
慕容千见衣白雪点头,便将画纸铺开在石桌上,研墨、落笔、勾线,举手投足间已有了一股大家风范。长公主在旁指点,虞昭站在拘谨地站在树下,衣白雪便倚坐在那寿桃树的枝丫上,轻轻一晃枝干,便有无数花瓣摇曳,落在画卷或是树下三人的头上。
长公主欢喜的很,衣白雪也欢喜的很。此夜良辰,二人聊了些各自的生平经历,大抵世间的悲惨都惊人的相同,聊至最后,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长公主道,“你愿意为慕容公子做这么多,定是个心善之人,若有难处,开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