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千觉得这花沉池凶狠的紧,衣白雪却是羡慕极了,“你们师兄弟的感情真好。”花沉池闻言微微勾起唇角,并不作答,慕容千却一把搂住衣白雪,撒娇似地炫耀,“雪哥哥同小千才是世上感情最好的兄弟,小千是雪哥哥的,雪哥哥也是小千的,谁都抢不走。”
衣白雪揉了揉怀中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笑了出声,花沉池坐至他二人对面,继续擦拭那些沾了黑血的银针。直到这时,衣白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眼下正处在一间矮房之中,房内有桌椅卧榻和铜油灯,绝不是马车打扮,他左顾右盼了一会,抬头问道,“这是何处?”
花沉池道,“石河村。”
石河村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村,村子规模很大,常住的人口却非常少,成年男性基本都被征去做了壮丁,因着天色渐暗的缘故,灵山的车队便停留在此休憩,又因为有诸多马车需要停放,所以最后便借宿在了村中最大山庄,平庄里。
虽唤作庄,但这庄里其实也没有几个人住,加之年久失修,无人打理,从外形来看颇有几分闹鬼的意味。衣白雪将大致情况了解了一下,便将慕容千抱到腿上,从怀中拈出片糖糕递给他,“今夜你同哥哥睡一张铺子,若想起夜便唤哥哥一声,莫要乱跑。”
慕容千早在三岁时便与衣白雪分了床,起因便是衣白雪睡相不大好,喜欢将腿脚架到他人肚子上,小时的慕容千不经压,常在半夜被沉醒,又舍不得唤醒熟睡的雪哥哥,一来二去便憔悴了不少,经衣白雪多次逼问才告知真相,从那以后奈何慕容千再想黏着衣白雪睡,衣白雪也坚持要分床。
这一习惯持续了四年,未曾因风餐露宿而改变,今次突然要求同睡,当真稀奇的很,慕容千朝衣白雪投去疑惑的目光,衣白雪便道,“车队中混有奸细,你与我同睡,若是发生些意外,哥哥也能护着你。”
花沉池将银针依次排列好放回布包,再将布包卷起放入广袖,闻言淡淡道,“你带着这拖油瓶,若遇上万一,他跑不得,你也跑不得。”
话是实话,慕容千却仍觉得刺耳,衣白雪无奈地笑了笑,“打小便捎带着,也只有我能护着他,护不住也得护。”
花沉池对此却很不赞同,“若遇危难一同赴死才是真的荒唐。”
话音刚落,慕容千便指着花沉池的鼻子骂道,“虽然你当初救了我,可你这人当真讨嫌得很,若是你那帮师兄弟落难,我才不信你会袖手旁观!你这幅苦瓜脸一看便是打小没人疼没人爱!你就是瞧不得我与雪哥哥好!”
衣白雪将慕容千脑袋一拍,作势便向花沉池道歉,“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还望长老别见怪。”
花沉池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不以为意,“他只说对了一半。我确是打小无人疼爱,所以觉得兄友弟恭很是可笑,若将我那帮师兄弟的性命与药宗前程放在一块,我自然会选择后者。成王者须得顾全大局,意气用事必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这是打三人照面来花沉池说话最多的一次,却是句句冷漠,字字无情,慕容千气不过,还想再做辩解,衣白雪却拦住了他,将他搂在怀中好生安抚。花沉池自也不会同一个八岁孩童计较,饮了几口茶,便起身坐到了自己的卧榻上。
衣白雪所处的这间屋子有两张卧榻,当中以花鸟屏风隔开,花沉池睡在一侧,衣白雪便带着慕容千睡在另一侧,互不相扰,舒坦的很。如此安排实有三方打算,一则花沉池对衣白雪心存顾忌,亲自看守,二则花沉池同衣白雪二人同在,若食髓教来袭也安稳些,更能护得慕容千周全,三则花沉池的屋子是所有屋中最好的一间,睡起来也更舒坦。
将缘由同慕容千交代了一番,慕容千心中才不那么别扭,否则要他同那木头脸睡在一间房中,简直比睡在石滩上还要硌得慌。衣白雪将二人肩头的棉被掖好,又叮嘱了慕容千一番,这才合上双眸,慕容千虽嘴上答应,实则一直未有入睡,待得衣白雪那处传来浅而平稳的呼吸声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躺在床上看了会房梁,脑海中又莫名浮起白日里雪哥哥那几声断断续续的喘息,思绪更是混乱,连手都不敢往衣白雪那处放,翻来覆去好一会,最终还是坐起身来,将右手边的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
夜风灌入,让他的思绪消散了些。窗外头是一间偌大的院落,院落中央栽了棵树,虽分不清品种,但看大小应有百年寿数,树下有一口井,井口盖了个竹匾,一切都很稀疏平常,甚至连条放哨的大黄狗都没有。他躺下翻了个身,想着明天还要赶路,便也准备睡了。
可躺下还未多久,他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仿佛山中野兽拨弄草丛,正藏在其中对猎物虎视眈眈,他不大放心,便又坐起。动静是打院子中传来的,极小极微弱,却在寂静的夜色中被放大数倍,终是没能逃过慕容千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地又将窗户打开了些,发现井口的竹匾被风刮到了地上。
今夜的风有这么大吗?
正思衬着,余光却瞥见井中猛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在疯狂地舞动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借力的物事。慕容千确然吓了一跳,但多年来跟随衣白雪四处游历的经验造就了他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心智,他生生制住了叫喊的冲动,等了一会,果然等来了变数。
一名穿着药宗弟子服的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井边,树梢上垂挂的灯笼并不能照出她的脸来,但看身材娇小,多半是个女子。
那女弟子站在井口,垂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掏出一瓶药水倒了下去,又往其中丢了个火折子。一瞬间,大火便烧了起来。嘶嘶声中,那名女子快速离去,借着夜色遁了,不多时,火光暗了下去,重物落水的噗通声响彻院落,惊得衣白雪一阵激灵,翻身、下床、拔刀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衣白雪等了好一会,眼神才清明起来,瞧见慕容千正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很是不解,“方才是什么动静?”慕容千忙道,“刚才,有个药宗弟子,把一个人扔进了井里......”话音刚落,花沉池便推开房门出去了。
第16章断月
落水的动静显然不是一般的大,整间院落的弟子并山庄的主人家仆都拎着灯笼赶了过来,衣白雪便也牵着慕容千走了出去。二人走到井边时,井中那人已被捞了上来,借着重重火光,衣白雪只能瞧出一个人形的轮廓,至于皮肤、五官、衣裳,都已被烧成了漆黑的焦炭。
山庄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大约是平生头次见到这般光景,竟是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被仆人搀着送回了屋中。花沉池半跪在尸首旁检查,沉生走到衣白雪身旁,用手挡住慕容千看往那处的视线,“雪公子,孩子还小,外头又冷,先带他回屋吧。”
衣白雪往那处看了两眼,大抵同样觉得不妥,便将慕容千往回领。
尸首由花沉池检查,沉生负责去看屋主老太太的状况,便顺路送了衣白雪与慕容千一程。沉生是个话痨性子,相识不过一日,与谁都不见外,眼下更是滔滔不绝,“我就晓得要出事,让师兄别带那麻烦玩意出门却偏要带,这回不处理完估计都脱不开身了。”
衣白雪笑了笑,没有多问,慕容千却循着夜风听到了一阵哭声。
古院老宅本就大的离奇,平日里也就一老太太同三位侍女五位家丁居住,此夜月黑风高,宅中更是少了几丝人气多了几分阴森。偏僻角落哪怕打着烛火也瞧不清五指,凭空而来的女人哭声更是叫人汗毛直立,饶是慕容千心态再好,也有些扛不住了,“雪哥哥今夜可会陪着小千一道?不要将小千一人丢在屋中。”
衣白雪揉了揉慕容千的脑袋,面色似有些顾虑,“小千可害怕那些尸首?”慕容千笃定地摇了摇头,他年少曾在乱葬岗住过一段时日,什么样的尸首没见过?他怕的从来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鬼怪,而是扮作鬼怪想要谋害自己的恶人,“小千不怕尸首,小千只想要同雪哥哥一道。”
得慕容千回答,衣白雪便也安心了几分,转而同沉生道,“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混在车队中的奸细干的,我功夫不抵灵山,带着小千更施展不开,故而眼下回屋绝非良策,不若同沉生兄弟一道出入,也能帮衬些?”
沉生倒也随意,“只要这娃娃不怕,去哪都成。”话音刚落,哭声大了几分,衣白雪同沉生都听见了,二人面面相觑,寻声就近找了一圈,终于在假山后头的草丛里发现那啜泣的少女。少女穿着药宗服饰,盘发精致,不似寻常弟子,沉生只瞧一眼便认了出来,“断月师妹,你在这儿作甚?”
唤作断月的少女听见沉生的声音,忽然捂住了脸,“沉生师兄?你莫拿灯笼照我,脸已哭花,丑死人了。”
沉生却不以为意,“断月师妹这般好看,作何谦虚?我俩打小一块长大,再丑也都看过了。”便将断月遮脸的手搬了下来,露出其后那张盈盈可人的小脸,乍看之下长相颇为大气,细看五官却又十分精致,只一双眼被泪水泡成了核桃,有些不大像样,沉生看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断月委屈地将脸挡住,又气又恼,“说好的再丑也无事呢?你总骗我,往后再也不信你说的话了!”
沉生听到断月放了狠话,连忙告饶,“是师兄的不是,是师兄的不是,你若哪儿不开心,打师兄一顿也成,千万别捂着掖着,这样只会更难受,也别大半夜在这哭,你容易着凉不说,也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