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轻尘冲花沉池露出个苦涩的笑容,与独孤先生道了声谢,谢他肯将这些告知被蒙在鼓里的自己,而作为这一切的回报,衣轻尘给出了众人一个最为肯定的答案,“南疆我会去的。”
独孤先生闻言仍只摇晃着折扇,好似一切早在他的预想之中,好整以暇地笑道,“那么接下来的路,还请衣公子多多关照了。”
从营地回去柳师父铺子的路上,有很多车马正在装载货物,路过药楼时,便见不知何时被放出来的黄老板正在往一辆马车上搬运药材。黄老板见到衣轻尘,极为谄媚地笑了一笑,衣轻尘便很客气地回以一笑,而后擦肩而过,没有说一句多余的闲话。
花沉池静静地跟在衣轻尘身侧,淡漠地看着街上罕见的热闹景象,明明是将要出征,从未经历过战事洗礼的渭城人却似在筹备灯会般开心,只东一箩筐西一包袱地捐赠着物资,并不时笑问车上的士兵何时归家,士兵们被周遭的气氛所感染,原本肃穆的面容也绽出了一抹笑意,“说不准啊。”
在这样热闹的街市中穿梭,凭生多出了一抹不真实感。
衣轻尘走走看看,不时望望身后的花沉池,路过衙门对面的凉菜店时,突然停下步子走了进去,指着柜台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凉菜问花沉池,“有什么想尝尝的吗?”
花沉池面对珍馐都无甚兴趣,更不提这些普通菜式,便问衣轻尘,“你喜欢哪样?”
衣轻尘指着其中一盘道,“虽然我不怎么爱吃骨头多的肉食,但他们家的鸡爪真的非常好吃......老板,这个,对,买五钱,再烫两壶酒。”
提着打包好的鸡爪和酒水,衣轻尘又携着花沉池绕了个远路,踱去了丹青长街的洛河书院书苑,经过上次鬼面郎君的洗礼,整间书苑已经彻底空了出来,并莫名传出了闹鬼的传闻,眼下时辰尚早,书院位置偏僻的很,也无甚行人,衣轻尘便在书院前的石阶上坐下,将鸡爪一摊,酒水一开,指着身旁的空位与花沉池道,“木头,坐吧。”
花沉池坐到了衣轻尘指着的那处,眼睁睁看着衣轻尘仰面灌下了一大口酒,有劝阻的心思,到头来却还是随他去了。
衣轻尘一口气将酒水灌了半坛,酒嗝刚过,整张脸便热了起来,连脑袋也不如何清明了,却仍强撑着同花沉池道,“你也喝啊,别只我一人喝......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这般做了,寻一处风景好的地界,就你我二人对饮......嗝,就是一直没找着机会......不对,其实机会很多,我总想着以后以后,便一直拖着了......嗝,你看看这儿,虽然风景不如你的霜降峰,但好歹没有甚闲人,你便陪我喝一盅吧......”
花沉池将另一壶酒拿起来晃了晃,问道,“若你我都醉了,一会怎回去?”
衣轻尘便道,“回去什么,不回去了!就一晚......一晚便好......”
花沉池听罢,果真将酒起开,贴着唇优极雅地抿了一口,却换来衣轻尘的一顿嘲笑,“这是酒,你以为是茶嘛......哈哈哈哈......”说着又仰头咕嘟咕嘟大口下咽,花沉池只默默地看着。
直到衣轻尘将一坛饮尽,整个人瘫倒在石阶上,双目空空地盯着天际的流云时,花沉池统共也才抿了三口。
“木头......”躺着躺着,衣轻尘突然出声唤了花沉池一句,花沉池转过头来,衣轻尘便翻了个身,侧卧在石阶上,笑道,“你从未唤过我的名字呢。”
花沉池夹带着笑意回道,“你不也一直唤我‘木头’?”
衣轻尘合上眼轻笑了笑,坦然道,“沉池?耀木?你希望我唤你哪个?”
花沉池将酒坛放下,伸手拭去衣轻尘脸颊上蹭到的灰,轻声道,“唤你喜欢的那个便好......”
衣轻尘顺手揪住花沉池的衣袖,嘟囔道,“你还未唤我的......”话未说完,便睡了过去,花沉池盯着衣轻尘的睡颜看了片刻,静静地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声。
好半晌,方才柔声道,“阿雪......”
时隔很久,衣轻尘又再次梦见了霜降峰的竹海,这次他仍旧坐在院墙上头,花沉池在身后的院落里忙前忙后给自己准备着调洗黑血的药水,浓郁的药草气息和着山风从发丝间穿过,看起来应是快准备好了,不过放凉还需很久。
衣白雪百无聊赖地从墙头上倒挂而下,便见天际一行白鹤穿云而过,往另一座山头飞去,白花花的云朵慢悠悠地流转,整座山头再没有旁的声响。衣白雪看了片刻,视野中踏来一抹黑色的身影,本以为是花沉池,生怕挨骂,赶忙坐直身子,可待定睛细看,却发现来人竟是真真。
一瞬间,衣轻尘便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只是这次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他却完全没有印象了。
真真站在院墙的拱门下头,将周遭的风景看了许久,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如果你死了,或者他死了,你们这一世的缘分便该结束了。”
衣轻尘心底清楚,不过清楚归清楚,难不难受便又是另一回事了,面上却仍持着笑意,“你这是要劝我莫去么?”
真真淡淡道,“我只是在阐述利弊......”
衣轻尘突然由衷道,“你是个好魔。”
真真闻言愣了愣,沉默了很久,方才开口道,“我只是......”衣轻尘打断道,“为了护住那一半的神魂,我晓得,很清楚,很明白,但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你不是好魔,可能会巴不得我早些死吧?也不必一直想方设法点提我。”
真真又沉默了很久,方才倔强道,“我只是喜欢看故事而已......再说,你只见过这样的我,却不晓得我的曾经......我才不是什么好魔......”
衣轻尘爽朗地笑了两声,“谢谢了。”
真真愣了愣,衣轻尘便又道,“你其实很忙吧?以后不用再特意过来了,我已经想通了......衣白雪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贼人,应当死在十年前的战乱之中,在这段赊来的时间里,我体会过了旁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传奇,还见到了魔族......”
“我很知足了......”
真真长长地叹了一声,“这就是你的选择么......”衣轻尘看不清她兜帽下的神情,也许是遗憾吧。
真真说完上半句,下半句却迟迟未有脱口,再开口时已换作了另一句话,“你的经历确实罕见,在我经手过的这般多的渡化中,因着被神君分了一半魂,而被强行一同渡劫的,你还是头一个。”
衣轻尘便又笑了两声,而后问道,“沉池他前世......不对,应该是本尊,他的本尊,就是叫作厌喜吗?”
真真不解,“你问这作甚?”
衣轻尘故作轻巧说道,“问一问,想记着......”
真真敛了眸子,轻声道,“昆仑丘上有神厌喜,植凤血之木,庇世间百草......厌喜,本是神界戏说他不爱笑的形容,后来不知怎的便被人世流传成了名号,他不大喜欢这个名号。”
衣轻尘仰头盯着流云,兀自呢喃起来,“厌喜......厌喜......噗,果真还是沉池二字好听些......”又转头去看真真,“那真真姑娘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