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蓦地止住了,无量睁开眼道,“没有......”
衣轻尘心下顿生不安,“我们分明是看着她回去的......”却也不能排除半路出事的可能,毕竟南行军中,痛恨食髓教的人不在少数,如若有意动手,以豆子的身体状况,定是抵抗不得的,衣轻尘越想越是忐忑。
无量和尚又道,“阿弥陀佛,陪同豆子施主前来的两名尸人,是夜萝施主精挑细选的贴身护卫,非一般人所能匹敌,若豆子当真出事,出手之人本事定与贫僧不相上下。”
如会忙道,“谁说豆子会出事的?你别胡说,乌鸦嘴,呸呸呸,人还没找着呢,这片林子这般大,许是迷路了呢!”
无量和尚眸色黯然,“但愿如此......”
南行军派了约莫四五百人在附近搜寻,衣轻尘与如会也在其中,然而寻了两个时辰,将林子外围搜了个遍,都未能寻到豆子的踪迹,眼见距天明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如会推着衣轻尘停在了林子的入口处,望着幽深的入林道路,面露忧色。
就是从走上这条路开始,一切都开始变样了,南行军退败,狼趾村被毁,食髓教暂且获胜,于衣轻尘而言,这条路有一种近乎纪念的意义,每每见之,便会懊悔当初为何要拉着花沉池入林,如若自己当初未有选择走上这条路,今日的光景会否能有所不同?
如会不知在想些什么,握在轮椅上的手竟是在不住发抖,最后连衣轻尘都忍不住回神问道,“怎么了?”
如会双目大睁,似是想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我想起来了,豆子半环上的那个东西,那个点......”
衣轻尘不解,“什么点?”
如会解释道,“我原本设计的半环上是没有那两个凹槽的,后来被不知谁修好以后,便多出了两个凹槽,凹槽里嵌着那个不是装饰,是偃甲,很小的偃甲!就是先前在藏药楼前,我用来为公子你传信用的小偃甲。”
衣轻尘对此有些印象,如会便又道,“这种偃甲的作用很广,只要学会如何制作,便能够制成各种用以掩藏的造型,体内可以携带各类物事,书信,药丸,毒......甚至可以用来窃听别人的对话......”
衣轻尘骇然,一时间哑口无言。
身侧的灌木丛动了动,二人顿生机警,便见一匹巨大的灰狼从中踱出,一双幽幽的绿眸紧盯着衣轻尘,衣轻尘与之对视片刻,忽而认出了这便是那日陪伴在狼神身侧的灵兽,心下稍安,试探着出声问道,“阁下到此可是有要事相告?”
灰狼未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转身往林中走去,每走出几步,便回头望一望二人,衣轻尘看出了这是灰狼要他二人跟上,心中浮出了一个猜测,灰狼许能带着他们找到豆子,便同如会道,“跟上去看看吧......”
二人紧紧跟上,兜兜转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发现了周遭树木地面上留下的打斗痕迹,又走了一段距离,便见两名尸人护卫零碎的尸骸铺了满地,黑血溅在的路旁的枝叶上,散发着淡淡的腥臭,见此情状,衣轻尘已能大致猜出最后会看到什么了,可看待他穿过灌木丛,真正见到豆子被悬挂在树枝上的尸首时,仍是忍不住咬紧牙关,心下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分明是一个从未做过恶,没有抵抗能力的小姑娘,却被人折断了手脚,脖子也被生生掰断,颈椎骨从皮肤下戳了出来,脑袋耷拉着,双眼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两个深深的血窟窿,嘴张得很大,里面被一块硕大的石头塞满,嘴角已经彻底裂开......更多的,衣轻尘再也看不下去,只能默默闭上眼。
只是断骨便已经很疼了,这个小姑娘死前究竟受了多大的折磨,衣轻尘不敢去想,只能勉强克制住嗓音的颤抖,同如会道,“你去将他们唤来吧......便说豆子的尸首找到了......”
如会已经捂着嘴哭得说不出话来,闻言只好迈开步子拼命地往回跑,衣轻尘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牙关却是越咬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无量和尚来了,沉生沉依也来了,似乎所有人都来了,无一人不在见到豆子的尸体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差别不过是在看过之后,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心疼,而有的人在笑。
至于笑的理由衣轻尘也很清楚,因为他们不了解豆子,只觉得一个作恶多端的食髓教中人被虐杀,大快人心。
衣轻尘没有说什么,只默默看着无量和尚将豆子的尸首放下来,用袈裟层层包好,分明平素里看起来也有那般大的姑娘,包起来后却仅有一个行囊大小。
不知沉默了多久,人群中,终有人出声问道,“分明是来议和的使者,会是谁杀的呢?”
没有人说的上来,如会亦是沉默,衣轻尘心下大致有了个猜测,可是没有证据,证据已被那人给毁了,就连半环都没有留下,可以看出那人应是处心积虑很久了吧?不想让双方和战,他能得到什么呢?
衣轻尘想不出,只能看着无量将豆子的尸首抱在怀中,分明眸中悲伤已经清晰的似要溢出,面上却仍强忍着,并不打算随便寻在场之人复仇,似要就此离去。衣轻尘目不忍视,斟酌了很久,方才突然出声唤住无量,同他说了两个字。
“孙冥。”
分明没有证据,衣轻尘却能够笃定,豆子之死必是此人所为,无论无量和尚信与不信,自己都想让他知道这个可能。
无量和尚闻言,脚步顿了顿,半晌,转过身来,同衣轻尘鞠了一躬,淡淡道,“衣施主,多谢......”直起身子,又道,“豆子施主已去,伤心无益,只是因她之死,夜萝施主恐会来寻诸位宣泄,望自珍重。”
无量背影渐远,身侧有人开始小声讨论,“喂,他刚说那个叫夜萝的会来报仇?”
“人真的是我们的人杀的么?”
“明明马上就能和战了,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啊?我不想有战争,我想活着回去......”
衣轻尘默默地叹了一声,恍然间,他好似有些明白独孤先生先前在帐子跟前问那些话的用意了,豆子于食髓教中一些人而言,是精神的慰藉,只要她还活着,便有人能留存住心中仅剩的善意,一旦她死去,那最后一缕善念便也会随她的死灰飞烟灭。
且此事凶手难明,难免给食髓教中不愿和战之人以开战的借口......
衣轻尘越想越是觉得既好笑,又苦涩,到头来还是要战,花沉池那个傻子,又为何要代替自己去绝弦谷呢?
豆子既死,原本签署的和战契约多半便不会作数了,众人悻悻地回了营地,钻入了各自的帐子,唯有如会仍于暮色中推着轮椅缓缓前行。
夜风拂过,落叶在地上滚了滚,如会走的很慢,衣轻尘也没有刻意催促,只无声地叹了口气,再抬眼时,道路尽头,独孤先生正候在自己的营帐前。
衣袂翩然,折扇摇摆,似已恭候多时。
如会将衣轻尘送至独孤先生跟前,便神色黯然地离开了,衣轻尘目送着如会远去,又无奈地叹了一声,淡淡道,“先生恐是早便见到豆子身上的死气了吧?”
独孤先生笑而不语,衣轻尘又道,“凶手没有留下证据,就食髓教人看来,多半是我们的人做的,依着夜萝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独孤先生便笑道,“在下会加强防守兵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