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本一家,这儿四周发风景也不错,吃过饭可带明先生逛逛。”他朝周鸿说话,半刻回应也没有,他虚劳又道:“明先生,兆铭刚起步,正是广纳人才的时候。”
“汪先生根基深厚,又有才名。我在巴黎时,听那些文化沙龙夸他,都是敬仰。他若有需岂会无人应招。”他话深含刺,就和卡在周佛海嘴边的鱼骨般。
“建设政府,最缺的便是资金。兆铭向我提过,我就是个经济学家,连基础都没有,何谈帮忙。明家世代簪缨,又同在巴黎留学。想来和兆铭有话可聊,说不定一见如故。”
明楼搁筷缚手,“明家当不得世代簪缨,不过富贵些。既承周先生的话,我顶算匆匆见过汪先生一面吧,连话也说上,何来一见如故。”他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摆明要让汪精卫亲自出面。
“也是,兆铭近日烦闷,万事需他筹谋。”周佛海婉言回绝他,不想明楼道:“我可以等。”他笑得大方,韬光养晦得笑开。
饭局相持,顶头风扇悬动的身子吱呀,腐败霉味从外而来,呛得人移开眼。
“先生,打扰了。”侍应毕恭毕敬,朝首座歉意道:“有个电话找明楼先生,说是急事。”
“电话打到饭店来了,恐怕真有要事。”周佛海拈出鱼骨,对明楼道:“不耽误的。”
明楼随侍应出门,话筒静待一旁。没几个人知道他在饭店,思前想后该是明诚。
“先生。”不出所料。
“怎么了?”明楼手指抵住话筒下方,侧身挡过侍应视线。
“秘书处来的电话,银行出了点问题,亟待解决。他们尽力拖了一天,最好今晚就走。”明诚强装镇定,音调碎在地上。
明楼踌躇片刻,“好。”
此刻周鸿放肆似得跨坐椅子,两双腿探至桌底。
“不成规矩。”周佛海呵斥他。
周鸿扫过刘培绪一眼,叹息道:“我看此时只能汪先生出面,明楼软硬不吃,且手段了得。”
“你既然知道,刚开始就不该激他。”周佛海恨铁不成钢,直摇头。
“怕什么,人又跑不了。”
话音刚落,明楼推门而入。刘培绪仍是正襟危坐,周鸿僵着腿,不自在撇嘴。
“抱歉,突发有事,76号秘书处来的电话。”明楼深意致歉,一举一动滴水不漏。周佛海不可能强硬圈他不准走,何况他摸清汪精卫的态度,颇带底气。
周鸿坐不住,直愣站起来,“就这么走了?”
“小周先生,觉得76号无所谓么?”明楼反嘲,脸上挂特别的笑。
周佛海压着胸口,“这孩子没分寸,明先生见谅。既然是76号的事,当然得先办。兆铭那边,我来替你说。”
“那就多谢周先生。”
明楼带门时暗自瞧周鸿暴躁却无处发的生气模样,胸腔鼓鼓的,两只脚好似互相牵绊,和他想象得麻雀不谋而合,心头忽而松快起来。
周鸿抬手扫过桌面,噼里啪啦碎一地的器皿,同他的怒气四处乱跑。“叔叔,就这么算了?”
“你什么时候长点脑子!”周佛海喷薄的气焰盖过周鸿的声音,斜撂刘培绪,“你出去吧。”他冷静自如坐下来,手掌蹭木柄。
刘培绪畏畏缩缩挪出去,周鸿横挑背影,捉摸不定道:“叔叔...你说那个电话?”
“节骨眼上,电话都不用查了。”周佛海挤眉道,“明楼非走不可,谁都拦不住。”
“汪先生出面的话...”
周佛海抚然摇头,“兆铭把这事交给你,便就不愿亲自出面。何况政府刚刚建立,正有起色,不值得撕破脸皮。明楼是聪明人,他就算回了上海,也还任职于76号。以后机会千万,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还真是城府深,叫人捉摸不定。”
周佛海自叹不如的笑道:“你是提到铁板了。”猝而阴冷低声轻语,“除之而后快啊。”狠话都散进风里,审时度势,时势是死局,四方把持,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些道理,他又怎么不懂呢。
大道理明诚都看透,他收拾好行李,将围巾递给明楼。
“风大,车票买好了,今晚就走。”
明楼长眉蹙开,道:“出什么事了?听戏时就不对劲,是不是有风声?”
“大哥,我听到周佛海和周鸿的谈话,苍鹘是个未知数,但他们似乎怀疑刘培绪。”他反复念着方才的对话,怕漏听一字一句。
突而勾起明楼的猜测,他恍然道:“苍鹘先不提,假设他真是军统的人。计划暗杀汪精卫的事,恐怕早就暴露了。”话出口真是提心吊胆,连他自己也滞后半刻。
“暗杀?”明诚拙涩探问,“大哥,刘培绪和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