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的嗅觉总是特别敏锐,最近身边隐藏的镜头窥视多了,他感觉得到,尽量少露面为好。
他对沈悦说:“我来开。”
沈悦没说什么,下车换到后排去了。
公司在并不繁华的地段,下午又是街道空闲的时段,他把车开得相当快,拐弯换道也猝不及防,转了好几次之后,终于看不到有跟上的了,才放稳车速。后排的沈悦被这漂移般的路程晃得脸色很不好,他抓了一瓶水和一盒餐纸往后递。
沈悦摇摇头,说:“不用了,喝水更难受。”
尚必宁说:“怎么会?喝了水不是会缓和吗?”
沈悦扯了扯嘴角,道:“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
尚必宁一听,不做声了,心情有点不舒服。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不知道是自己对任何可能联想到池早的事情突然变得敏感了,还是这几天身边的人真的总有意无意提起和池早有关的话头。
两种可能性,怎么想都不尽然,想多了更不舒服。
说来也挺稀奇,他好久好久都没有和重要的人分开了,那种“从此知心做陌路”的分开。所以,他也就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随着一个人从身边抽离,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变化,而自己需要重新适应的感觉。
人一生中,不会遇到几个这样的人。他现在拼命回忆,除了十二岁那年,第一个知心朋友移民出国时,他重新适应过倏然孤独的空气之外,接着就是现在适应离婚后的空气了。
他很诧异甚至感到新奇的一点是,离婚后,池早在他世界里的存在感反而提高了。
和池早结婚,是在组合解散后。那时候他二十三岁,池早二十四岁,婚姻历时三年。
这三年中他们聚少离多,起初有新鲜感在,加之这份同性偶像婚姻光从字面上看就刺激无比,他们确实是无时无刻不把它捧在手心,彼此都用心经营。那个阶段,彼此无所不在。
可新鲜与刺激都扛不过时间,何况是有距离的时间。
慢慢的,对方在自己世界的存在感还是不可避免地淡了。或者说,成了习以为常。任何东西成了平常,就不再那么容易被感知到。大约有一年时间,也可能更长一些,他们的婚姻就呈现为寡淡无味。
而离婚后的这几天,尚必宁却觉得,身边充满了和池早有关的东西。有时候是具体实物,有时候是关于池早的小习惯小细节,有时候连空气的味道都出来作祟,他时常闻到属于池早的气味。
他没有思索那都是错觉,还是别的。
他默认,那些是离婚的代价,是从身体里剥离一样东西的必然不适。他不能与任何人倾诉,也不能期求有人共同承担。因为能懂能承担的人,已经被自己割舍。
这几天,他也曾想过,如果这个婚只结到那次天真无邪的教堂立誓,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割裂感。然而,到底孰好孰坏,难以论断。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视线里出现了傅顾溪。
傅顾溪比他动作快,已经在他容熙园的家门口等着了。正在冲他招手。他把车开过去,随便停车下去了,然后对沈悦示意“把车停好”。傅顾溪急不可耐地拉着他,要把拽进房子里审问。
他几乎是被傅顾溪推进门的。
傅顾溪张口就是丈母娘式质问:“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怎么说离婚就离婚,你想过你们这一路怎么走来的吗?你看过你们CP超话的整理帖吗?知道你们这一路走得有多辛苦吗?”
尚必宁张口:“……”
傅顾溪瞪着他:“怎么了?哑巴了?给我个说法!为什么离婚!”
从签下名字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或者四天,还没有人问过他这些问题。问题都是平常,可是没人问过,他也就真的没有去想过。此刻稍稍一想,就发现每一个问题要回答起来,都难免感受一轮锥心剜骨。
倒不是往昔真的辛苦,回忆有多痛苦。
而是,一切都太过美好。
第四章
和池早会有故事,是一种直觉。这种直觉,出现在尚必宁第二次见到池早的时候。
说第二次见,当然就有第一次。虽然那不过堪堪一面之缘,几乎没有留下太多印象,但事情在过后回忆起来,也因满怀温柔与爱意,染上特别的色彩,姑且值得一叙。
十六岁时,尚必宁在英国读中学,两代经商的父亲和三代鲤鱼乡123的外公正在激烈争论他到底该走什么道路,母亲傅秋云陪他在国外读书。
傅秋云是个自小顺遂没太大个人志向的幸福小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一是小时候听父亲教导,二是嫁人后与丈夫举案齐眉和睦相敬。前两件都完成了,当时正盘算第三件事:老了给儿子带孩子。
尚必宁每隔几天就会接到父亲或外公的电话,二者都给他讲“传承”,只是一人要他传承家族生意,一人要他传承文化。傅秋云夹在人生前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之间,笑眯眯地对尚必宁说:“你看着选,选什么都行,妈妈都支持。”
尚必宁觉得无聊透顶。他正是浑身躁动,血液莫名其妙就要沸腾一下的年纪,总隐隐觉得眼前生活不是自己所求。于是常常避开傅秋云,跑去找些自己钟意的事情做。
这样的事情很多,打球,滑板,街舞……都喜欢。当中最喜欢的,还是利用身板尚未长开的优势,从各种不大不小的缝隙溜进酒吧,听地下乐队唱歌。这样溜熟了,附近街区的酒吧老板都对他睁只眼闭只眼,他渐渐和乐队玩上。
后来出道了,许多采访问他怎么爱上音乐的,他都会提这一段。
那个时候,他不仅爱上了音乐,还发现了自己的音乐天赋。这份天赋,仿佛长了在他身体每个细胞里。他的耳朵很能准确捕捉音乐的特点,他的肢体能自然跟随音乐舞动,他的头脑和心则既天生会汲取,又能很快形成理解,甚至创作。
“你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