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真是挺晦气呢,大过年的”,孙婆子站在门口,对江垂云说。
苏老六一个大男人,窝在沙发上哭的像个孩子,仿佛是十五岁那年,接到了母亲去世的电话。
殷泽陪在他身旁小声安慰,又打发手下去给孙婆子收尸。
阿九本就是阴界的鬼,吸了江垂云这么多精气,吃着阳间食物,也改不了不吝生死的本性,此时吃着饺子看春晚,反正人人鬼鬼对他来说,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换了个地方待着。
“我那个店面早就留给了六爷,钥匙他有的,劳烦你们帮衬着收尸啦”,孙婆子冲江垂云鞠了个躬,佝偻着身子,深深地望了屋里一眼,才一扭一扭地向她的姐妹们走去。
她想多陪陪老六的,这个她从路边捡回来的好孩子,那年冻的像没了半条命的野猫。
可惜半生窥探天机,肆无忌惮,后来断了仙缘,阳寿也折的太多了。
老天爷终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的。
一群妇人躲在走廊暗处,看不清脸,只有黑黑的剪影,个个直不起腰,搔首弄姿,瞪着青绿的眼睛,笑嘻嘻地望着这里。
“阿华,等你好久啦”,“真是能挺啊,这么多年还不死”,“晚上打几圈谁都别放水”,女人们七嘴八舌,拉着孙婆子的手问长问短。
有一个女人却走出了黑暗的转角,花白的头发,两只眼睛圆滚滚冒着光,嘴巴早已凸了出来,两边的胡须发黑,看着成精有些年头了。
她扭扭捏捏地向江垂云拜了拜,开口笑道:“听阿华说,您这位爷放了她一条生路,咱们做姐妹的,都知情懂礼,定要好好报答您”。
这黄大仙早年在北方山林很是猖獗,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贫困年代曾有人家捉了黄鼠狼吃肉剥皮拿去卖,后来生出孩子竟是娘胎里带出一条尾巴,疯疯癫癫的养不活。有的猎户捉住这畜牲,若是见着家中无缘无故多出些宝贝珍玩,那就是惹了成精的来赎,都赶紧好好把手里的黄鼠狼放归山林。
江垂云摆摆手,生怕这老黄鼠狼给他送点冥器国宝摆在门口,惹出麻烦。
“爷,一般的宝贝您自然是看不上,我这儿有个故事,看您定是不知道的,这便说与您。”那老妇人笑的贼眉鼠眼,仰头瞧着江垂云。
江垂云一头雾水,这鬼灵精的居然要给自己讲故事,心里不由得笑出声来,看着孙婆子的面子,还是应承了。
那老黄鼠狼精缓缓说道:“这个故事距今大约五六百年,说的是关外之地,有个皇帝英明神武,朝中能人辈出,国力日盛,兵强马壮,眼看是要入主中原,一统天下。偏生这大好的形势,多出一个奸佞小人,好似那纣王的妲己,哄的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杀忠臣斩武将,祸国殃民,屠戮朝堂,逼得众人揭竿而起,另立明君,只可惜这么一闹,亏虚了国力,引得蛮族入侵,好好一个帝国,就这么没了。这皇帝死后,幡然醒悟,悔恨交加,寻那奸佞小人不得,报仇无门。他本是个仙人落了九宵,死后要回天上去的,奈何犯下这般错事,冤杀狂戮,天上当然不要他,他只好堕入无边地狱,怨气冲天。”
江垂云听完,笑道:“这皇帝的气性真够大的,现在还在地府生气呢?”
黄鼠狼精笑笑,继续说道:“那倒没有,您猜怎么着?这皇帝心头恨意难消,一身仙气与地府鬼气相克,终于化成了吃鬼诛妖的夜叉,在阴间等着那奸佞小人的魂魄,要一口吞了。可这么一搅合,冥界大乱,惹恼了地府那尊大神,将这皇帝赶出冥界,重入轮回,每世克尽亲族父母,孤苦终老。”
江垂云听完,终于明白这黄鼠狼精报的什么恩。
黄鼠狼精弯着那水蛇般的腰身,脑袋探到江垂云身边,细声说道:“这位爷,您听明白了么?那皇帝真正要吃的,是当初害他的奸佞小人之魂。。。”
没等江垂云说话,黄鼠狼精忽然直起身,裹紧了身上的花棉袄,笑说夜深了不便逗留,扭扭摆摆领着姐妹们往黑暗里去了。
“讲什么这么有意思呢?”阿九不知何时站在江垂云身后,笑眯眯地问。
江垂云脑子有些呆滞,正要和阿九说,忽然苏老六跑了出来,红着眼睛冲那黑暗叫道:“老太婆!你就这么走了?”
黑暗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回去吧,臭小子,外面冷,老娘有空会回来看你的。”
苏老六挠挠头,破涕为笑,笑了一会儿,眼泪又落了下来。
55.
年初三,阳光刺眼,街上的人很多,苏老六趴在落地窗边,望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眼睛肿的散不去,鼻子还堵着。
江垂云坐在他身边,怀里搂着半眯半醒的阿九。
阿九过年这两天吃的多,消化不动,整个人撑的像个病秧子,除了躺就是睡。
“老江,咱们得去拜拜佛啊”苏老六萎靡地窝在窗边,好似根软茄子,烂在泥里,还叫人补了一脚。
“拜佛有用的话,全世界一起出家好了”,江垂云拒绝了苏老六的提议,给他倒了杯热牛奶,怀里的阿九闻见味儿也想喝,被江垂云大手一挥盖在眼睛上,只好继续睡。
“那只是一种信仰,老六”,江垂云摸摸苏老六的后背,轻声安慰:“你拜的是佛,起作用的却是你自己的内心暗示,你暗示自己拜过了就可以一帆风顺了,但真正让你放开手脚大着胆子去做的,是你内心对自己的笃定”。
江垂云说完,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我觉得,那些神佛,可能不太待见我”。
二人一鬼凑在一处,接受着新年阳光的洗礼,周身绿叶丛丛,茉莉在光芒下绽着花瓣,白的发亮,馨香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