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岚低垂双眼,像是睡着了。当他再次抬头,眼中凝有令人久违的冷静。但却疏离。“他不该告诉你。他错在把全部都告诉你。”他看着甘栾的眼睛,他的双眼满含不甘与怒意。
“叶靖,你们要毁了我哥么?”甘岚低低的声音如同投进黑水的沉闷石头,这是从未有过的,原本漂泊无定的眼神也变得深沉,就像那个躯体被另一抹灵魂占据,这具渺茫之物突然变得真实,有主见而完整,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而非傀儡……对着这番模样的甘岚,甘栾竟哑口无言。
叶靖说:“不会。”甘栾没想到这段对话能够进行下去,他们在说什么?
“你们把这些都告诉他,不就是在毁了他……”甘岚伸出手,近乎深情地盯着甘栾,扶着他的侧脸,像欣赏一种美,留有敬畏的距离,但却疯长妄图占有的贪欲;理应如此,所有美的事物,都当令人敬畏,而又激发人类企图霸占的私心;理应如此,好奇以及吞噬,这是人类对待美的极致。
“你们在说什么?”他们的对话让甘栾完全插不进去。
叶靖只说,“这是他必须知道的真相。”
“杀了我不就好了。”
“杀了我。”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杀了我……”他萎顿的容颜如同一朵折败的蔷薇。露水涟涟,如珠如星,他又让他杀了他。
甘栾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双脚种在原地,如何连根拔起?到底如何连根拔起?
他像是封在玻璃冰棺的尸体,不,是玻璃柜台,他在柜台里面,心脏牵引丝线,无悲无喜地看着一窗之隔的世界,等待哪只提线的手,带他出演新的戏角(Jué)。
到底谁……谁才是,那个傀儡?
强光让紧闭的眼皮抽搐,甘栾不由得睁开眼。叶靖站在他面前,扶着他的肩。叶靖的脸说:“你在发什么呆,现在好了,两个都昏过去了。”
视线左移,甘岚软倒在叶里怀里,双目紧闭;右移,肖羽季呈一滩死黑墨水卧于地。他发觉自己能动了。他清清嗓子,与平日一样。
“叶靖?”
他的声音低沉而疏慵,像一名战场遗落的伤员,苏醒于蝉鸣的午后,披覆浓浓的倦怠与伤痛。
“怎么,你有什么问题?”
“我全是问题……我是谁……”
“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发呆之后就问自己是谁,”叶靖拍拍他的背:“太不敬业了,起码要先晕一下吧。”叶靖停了停,见甘栾神色不大对:“甘栾?”
甘栾扶着头,抵消些眩晕感,他先问:“甘岚,他怎么了?”
“我给他扎了一针,”叶靖晃了晃另一只手,银光擦过针尖,他将一次性针管扔了:“除了你,没人能稳住他,你又一直在发呆,怎么叫都不理,你到底怎么了?”
他没办法回答叶靖。紧接着问:“肖羽季死了吗?甘岚掐死他了?”
叶靖往后退一步:“呃,没有,他只是吓昏了。他脸上那个‘withoutu...’,我看了,是油彩涂的,像是早有准备,在等着我们来似的。”
肖羽季,到底在等谁?
他站起身——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坐下的——坐在椅子上的人,不是甘岚吗?
那叶里怀里的,又是谁?
「我是谁?」
“叶里,扔了甘岚。”他听到自己如此说到。
“哈?”
“这颗棋子我不要了。”甘栾说:“游戏结束,他是弃子。”他无悲无喜的容颜如同荒野天际的一抹苍茫,渺远地泛着淡淡蓝色。
叶靖的脸失了笑容。这很难得,更难得的是,他第一次找甘栾要理由:“说明。我需要说明,甘栾。你提出这件事,完全不符合我的预期。”也是,他们一直默契。甘栾自认没有做过叶靖未曾料想到的事,而叶靖也有同感,于是,他们才能够一直平静无波。叶靖说,“事到如今,你突然选择走这一步……简直毫无道理,我的立场使我必须问清楚。”
叶靖你怎么这么任性——任性到让他发笑:“我做的所有事都要符合你的预期,才算是我吗?”
“监督与协调,我的工作即是如此。所以,你这个问句,应该反过来说:你的位置让你必须事事符合我的预期,不然你坐不下去,我也不能。”
“你姓叶,我姓甘——”
“不——”叶靖打断他,从未如此激动地吼到:“你也姓叶,别再做梦了!”
强光让紧闭的眼皮抽搐,甘栾不由得睁开眼。叶靖站在他面前,扶着他的肩。叶靖的脸说:“你在发什么呆,现在好了,两个都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