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玩得够久了。”话出口,叶鸣蝉的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我才意识到这话有歧义,连忙改口:“我陪你很久了。”
“所以?”
“所以我要回去陪惊鹊了,否则他要闹脾气的。”
“我也闹脾气,你留下么?”
“这又是凑的什么热闹?”我奇怪地看着他,“你三岁么?”
“他就三岁?”
“这有什么好攀比?”我说,“有哥哥的人,多大都是可以撒娇的。”
叶鸣蝉道:“你也说我是你弟弟。”
但越别枝从来不叫我一声哥。我转开视线:“你叫我一声么?”
“哥。”
不成,我又觉得心头一酸,吸吸鼻子竟然想哭。
叶鸣蝉被我突然的一出打得措手不及:“又怎么不高兴了?”
“你别这么叫我…”
叶鸣蝉沉默下去,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缓缓开口道:“利攸行帮你看护一座坟墓、云中君刀鞘分离、还有这一声哥…你还有个弟弟?”
叶鸣蝉是真的敏锐,我还没开口,他又道:“他死了?云中君是他的?”
“所以,”叶鸣蝉一字一句道,“我是他的代替?”
“别枝他…”
“明月别枝,清风鸣蝉。”叶鸣蝉点头,“真是当对,我恰好能顶替么?”
他自顾自推断得头头是道,我无奈打断他:“别枝是无可替代的。”
“我连替代他都不配?”
叶鸣蝉简直是在胡搅蛮缠,我不耐道:“你究竟是侮辱他,还是侮辱你自己?”
不等叶鸣蝉接话,一股莫名升起的怒意催使着我继续说下去:“或者是在侮辱我?”我感到愤怒,又不知怒意从何而起;我甚至还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我又是一切悲剧中最没有资格委屈的那一个,我不由自主地感到难过和不平,并且不管不顾地要把我的负面情绪倾泄在叶鸣蝉身上。我近乎是恶毒地想要叶鸣蝉体会我的疼和痛,但我分明知道他比我苦许多。
我难以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我都说不清自己和叶鸣蝉在一起的日子里究竟哭了多少次,每次又是为什么而哭。分明有越别枝的教训在前,我却没有果断和叶鸣蝉远离,最终现实告诉我,我们确实不该有所交集。我在越别枝身上种下的因,最终让他和叶鸣蝉都饱尝苦果。我手里沾了那么多性命。
而我却不知廉耻地还想为自己辩护,我只不过想满足自己一点私心,想见到久别的故人,想追赶昔日的时光。我分明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
是我的错吗?是我应得的报应吗?望不到尽头的绝望是我该忍受的吗?曾拥有过的家和人,都是一场幻梦吗?或者只是侥幸被我所得,是我从来不配幸福呢?
我声嘶力竭地哭着,胸中腹中似有利刃翻搅,我想把五脏六腑吐出来,想把全身血液抽干,想把皮肉剥尽,筋和骨,把一切早该归于尘土的全部抛弃。还不清的债不再管,见不到的人不再想。我想像山间的雾气一样,曙光破晓的时候,晨风吹起的时候无声散去,散在天与地之间,永远也不必回头。
叶鸣蝉向我伸出手,被我一把抓住,我抓得很紧,甚至在他手上捏出了红印:“是我的错吗?是我错了吗?”
叶鸣蝉一手被我抓着,一手摸上我的头:“不哭,我送你回去。”他的手往下滑,我刚觉得后颈一凉,又听见叶鸣蝉分辨不出情绪的声音:“不哭了。乖。”
迷迷糊糊间,一直有人在拍抚着我的脊背。我似乎是靠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仿佛是一团火焰,伸出高热的焰流环抱住我。离开殷希声以后,再也没人给过我拥抱。
殷希声有没有想我呢?我很想他。但我不敢再见他,我应该离他很远,因为他是我这失败的一生中唯一可贵的交友。红泥是我喝过最好的酒,殷希声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但我最好还是一个人。没有谁不好,只是我活该孤独。
我闭紧双眼,但叶鸣蝉已经感受到了我的醒转。他按着我的脊背,低声道:“你怎么看我?”
“叶鸣蝉。”
“你当我是叶鸣蝉吗?”叶鸣蝉惨笑,“那你看见我,哭什么呢?”
“我和他很像吗?”
“不像。完全不一样。”
“你从我身上看不到他,所以你难过吗?”叶鸣蝉说,“但我本来就不是他。我不是你弟弟,我是叶鸣蝉。”
我不知道要怎么分辩,越别枝是越别枝,叶鸣蝉是叶鸣蝉;越别枝是叶鸣蝉,叶鸣蝉也是越别枝。我或是他,不愿意将他们混为一谈,但实际他们又是一体,甚至,从来也没有越别枝和叶鸣蝉。他是东君明粢。我分明知道的。
叶鸣蝉摸上我的脸,我茫然地仰头看他,我倚靠着的那团火是他的胸膛。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现在…”他说。他声音突然低哑下去,简短两个字说得像口含热沙一样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