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血液顺着指尖、背部、衣摆流下。天花板聚集着许多跳动的光斑,汇成白亮亮的一片,刺得她双眼生涩。
天旋地转过后,漆黑入侵。
本田菊肩头的宝络流苏、焕发出凌厉冷光的双瞳、染着鲜红血液的刀刃、微扬的嘴角…这一切都清晰的撞入眼帘。
本田菊缓缓地低下身,压制着她的躯体、她的呼吸,静谧中他们四目相对。十指交缠间,无名的冷香势不可挡地沁入她的每一寸肌肤,蚀她入骨。
在王湾道出那些真相的那一刻,在无意识间挥刀而下的那一瞬间,本田菊也终于明白了——
——决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或后悔。既然已经赌上了所有,就一定要把自己深切的爱恨镌刻在那个人的血肉与那个人的心脏之中——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只有这样,他的付出才会被赋予足够的意义,他才会得到满足,他才能真正地归于安宁。就让他不被遗忘地永远留存于王耀的心里,即使是恨意也好,只要他永远记念他、再也不会忘却他。就如他无数次祈求的一样,他再不会抛下他独活!这样一来,他也就属于他。
——无关爱恨的、终极的占有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顿悟到这一点的本田菊笑得落拓,他气若游丝,哑着嗓子低语道:“怎么样?你现在一定十分憎恨我吧?”他的声音随着王湾收缩的瞳仁一起震颤着,“你一定想杀死我想到不行吧?一定恨我恨到极点了吧?”
他,还有他的那双黑眸,尽管冷酷却依旧美丽。此刻,王湾竟有几分小鹿乱撞之感。
“……就这样吧。”当本田菊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刀柄时,他在王湾耳畔吹着薄凉的气息,温柔地低语着。
银色的刀刃上,尚未干涸的血液淌下,有一滴落至王湾的眼睑,她想眨眼,发觉眼眶撕裂般的疼痛着。
逆着光,本田菊举刀的姿态格外优雅,居高临下的怜惜与温情凝固在他的脸上,抚慰着王湾“砰砰砰”的、富有节奏的心跳。
此刻,她本该如王耀说得那般“五内俱焚”“痛不欲生”,然而她真想问:为什么她如此坦然自若?既不害怕,也不悲伤。
她飘零的生命如烛光般跳动闪烁,纤弱白皙的脖颈在逐渐逼近的刀锋下颤动着。她倔强的暗金色瞳孔湿润着,泪水自眼角滑落。无声间,望穿秋水,寸断柔肠。
她痴痴地望着他,望着他眼梢微沉,那恰到好处的幅度,宛如一支优美甜柔的安眠之歌。
天真的少女情怀在她的胸中激荡着,鲜血的结末也变得柔缓多情。
——“啪嚓”。
——来不及反应,一瞬间就结束了。
本田菊起身,略微用力地甩了甩刀尖,感觉握着刀的左手有些发麻,在空气中正微微抖动着。
他悄无声息地跨过王湾的躯体。泪水冷凝在王湾上扬的眼角。那双涣散的暗金色瞳孔,最后依旧凝视着他。
她,王湾,只是这乱世之中含恨而死的万千冤魂之一。而她所念着的“本田菊”,到底也只是个虚幻的名字。但她却一直放在心底,至死不休。这样的她,令本田菊感到些许宽慰与留恋,又使本田菊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感伤。
——太过相似的二人总是容易互相伤害。
——是吧?耀君。
「3」
用过年夜饭后,王湾扯着王耀到院子里点烟花。看着那迸裂的火花如流星般在黑暗之中燃烧着,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王湾被映照得明明灭灭的脸颊挂着甜美的微笑。王嘉龙故意使坏,把一串小鞭炮点燃后丢到王湾脚下,眼看鞭炮就要炸开,王耀先一步踢开了那串鞭炮,最后反而是在王濠镜脚下炸开,把他给吓的不轻。
不甘心给整蛊的王濠镜终于放下了稳重的形象,轻车熟路地揉起一团雪球朝罪魁祸首王嘉龙扔去,王嘉龙不甘示弱地反击,还顺手无差别地对王湾当头一击。王湾愤怒地拉着王耀参与到了这场大混战之中,不知在院子里疯玩了多久,王耀才听到老管家提醒自己快要零点了。
王耀连忙和王嘉龙去搬出了超长的梯子,他们兄弟小心翼翼地拉着王湾,顺着梯子爬到了房顶上。倚着屋脊坚硬的砖瓦,有些恐高的王湾紧紧地挽着王耀的胳膊。
王耀倒觉得高处的空气无比的自在,他伸了个懒腰后笑道:“还有几分钟就可以看到新春烟火了。”
王嘉龙挨着王耀默默地坐在原地,王耀不时移动一下,他也微微挪动胳臂,有一次他的下巴还擦过了王耀那乌黑光亮的头发。
仿佛为了在他们记忆中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为即将开始的长远分离做好准备,王嘉龙开口道:“大哥……”
“什么?”
“过完年后,我和濠镜要走,可能……”
“我知道。”王耀温柔地碰一碰他的指尖。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王耀先是疑惑地偏着头,最后又低下头轻声道:“有。”
夜空中随着几声巨响,一朵朵闪耀夺目、五彩斑斓的花朵尽情地绽放。烟花绚烂的色彩将他们的五官晕染开来,在那些令人迷醉的光影变幻之中,充满诗意的乐章正悄然在心头画下句号。
“其实我也有。”王嘉龙觉得仿佛他们是在睡梦之中,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但是,无所谓了。”
王湾把头靠在王耀的肩膀上,四个人注视着天空中迸裂的火花。那神采奕奕的瞳孔之中,正映出的是各自绮丽隐秘的愿望。他们从来没有像这样从容地亲密过,也从来没有像这样深刻地互通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