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天第三次听到元辰说,“不碍事的。”
秋离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这也是她的口头禅。她于包扎一术还是有些经验的,因为小时候她被执夙欺负,身上没少挂彩。那个时候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医馆,就全都是在小屋里,自己给自己包的。
后来司卿来了,就是司卿给她包。那个时候司卿也是一脸心疼的看着她,问东问西的,“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的。”她总是摇摇头,对她笑笑,“不碍事的。”总归不是第一次挂彩,都习惯了。
不是不疼,只是不想让身边人担心。
这样想来,秋离觉得她很理解元辰。由于有了理解,也跟着多了几分心疼,心好似柔软的化成了一滩水,手下的动作也不由得便更加轻柔而小心翼翼了几分。
取出箭头,上药,包扎。秋离动作如形容流水,一气呵成。
将所有伤口处理妥帖,秋离松了一口气,“好在都没伤在要害,这次上了药,过两天就能结痂,七八日应该就能愈合了。”
说罢便要起身,却突然被元辰拽住了手。她怔在原地,回眸,却正好对上了元辰那双灼灼的看她的眼睛,“咳——”元辰清了清嗓子,“承蒙阿离今日又救了我一命。”他顿了顿,脸上约莫有些微红,不知道是疼的还是什么,就那样拽了好一阵子才张口道,“那日,我不是说笑的,姑娘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我以身相许好了。”
秋离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要大,“你——我——”支吾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勉强挤出几个字,“你莫不是拿我取笑罢了——我们才相识几日——”
他们相识不足月余,在秋离近万岁的生命中,不过就是弹指一瞬罢了。
元辰垂了眸子,“当然不是取笑。”说罢顿了半晌,似是在措辞,有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良久才一字一句恳切道,“今日追兵在侧,眼看命在旦夕,我便想若是此生命葬于此,能得姑娘相伴于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也算是一桩幸事。若是上苍眷顾侥幸脱险,便一定要和姑娘剖白心迹。不知秋离姑娘是否相信一见钟情,元某自打见到姑娘的那一眼起,便对姑娘动了心。不知为何,总觉得姑娘是个故人,仿佛认识了许久,见之不能忘怀。元某向来是个直接的人,有一说一,既然喜欢了,便不想掩掩藏藏的。”
秋离脑子一阵晕,继续处于失语的状态。虽说六界去西山求娶她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司卿知道她对他们无意,便也没有给她们什么自由恋爱的机会,凡是秋离看上的人,从来都是她在身后追着跑,追了一身的伤,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次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的同她说喜欢,她脑子中好似烧开了一锅粥,咕嘟咕嘟的闹着泡泡,让她想不清楚事情。
元辰也不在意她的反应,继续道,“我原先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但是今日听说商臣反了,要屠遍楚宫上下,我冲进你的房间,你却不在,我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那一瞬间有一种寒意从心底袭来,让我手足无措,有生以来第一次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要怎么办,才了解原来这就是害怕的感觉。”
秋离舌头打结,“我——”她不是故意乱跑吓他的,她是真没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可是现在解释也显得有些苍白了。
脚边的火堆将余柴即将烧完,木柴劈啪作响,最后一搓小火苗挣扎的迸出最后一抹火光,便无声的熄灭了。夜静极且暗极,可是便在暗极中,秋离却能感觉到白泽的目光落定定在她的脸上,声音恬淡,“我说这些,不是要逼你回应我什么。只是寻找苍龙阙一路艰险,元某担心今日不说,明日没有机会了。毕竟刀剑无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便去了。”又是一阵沉默,“希望元某今日的话不算太唐突了姑娘。”
秋离斟酌半晌,一个“你——”字卡在嗓子眼里。
元辰善解人意的再点燃了几片枯叶。亮光微弱的照在他们脸上,只能勉强看清对面人一个大致的影子,明明有了光,却不知为何感觉比方才一片漆黑还要暧昧。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不喜欢元辰?可是却时常忍不住对着她脸红,因他一个小动作而心跳加速?她喜欢元辰?可是她生命前一万年的经验告诉她,她可能只是又犯了老毛病将他错当成另一个人罢了。
斟酌半晌,她还是放弃回答了。
两个人相对沉默着,倒显得枯叶燃烧的声音在洞中的回音显得费外惹耳。
元辰见她不说话,伸手揉揉她的发,面上一个浅笑刚刚好被火光照亮,“你看起来明明是个自信的姑娘,可是眼中偶尔会闪现出唯唯诺诺的害怕,好似突然被全世界抛弃的不安感。于是我猜,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人抛弃过,欺负过。那日在郑夫人的回忆中,我确认了这个念头。可这也让我很心疼,很想照顾你。乱世之中,我承诺不了太多,唯一可以承诺的是只要有我元某在一天,我就一定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离不弃,不在让任何人欺负你。”
秋离感觉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撞了一下,有点疼,有点酸,又有点甜蜜。
或许是她沉默了太久,让气氛有些尴尬,元辰轻咳一声,打破沉静,“好了。”他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要说了,终归我会等着就是了。无论是喜欢上我,还是后来喜欢上别人。”
火燃尽,两人相对而眠。
可是,这夜秋离辗转反侧,未得片刻安眠。元辰的一番话在她心中打了无数个滚儿,直到她能倒背如流,眼前无数个蓝衣身影闪现过,从白泽到东海二皇子,又到智尚元君,最终定格在元辰含笑的面容。
她想起第一次在茶庄与他相遇,他手中折扇轻摇,带着些玩世不恭,给她讲苍龙阙的故事;她想起后来在渊碧潭外相遇,他执意带她去看大夫,紧张她的样子;她想起他毫不隐藏的讲述自己要寻找苍龙阙的目的,那样野心勃勃,又胸有成竹。还有今日,她二人一起躲避追兵,明明相识不久,却默契的仿佛经年挚友。
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可是回忆起来,却好像有那么多的故事。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她很感动,可是感动过后,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犯了喜欢穿蓝衣服的人的老毛病。若果真如此,那还是悬崖勒马的好。她不想平白受了他的心意。于这凡事间,她终究只是个过客,牵扯过深,对他们谁都不好。
秋离想,如果白泽现在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这样想着,眼前景致好像变真的变换了模样。日光暖暖,婆羅池一望无际的湖面上飘着大朵大朵盛开的红莲,莲畔,一个蓝衣男子负手而立,好似听到了什么似得回头看她。
秋离重重跪在地上,“白泽神君。”
蓝衣神君伸手将她扶起,“怎么跑来这里,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秋离点头,“有件事情我想不清楚,不清楚是真是假,不清楚是喜是悲。”
蓝衣神君只淡淡到了一句,“一切众生皆迷茫,谁不在苦苦煎熬。”
秋离心念移动,只觉得眼前景象碎裂开千千万万块儿去,她猛地睁眼,自己还躺在山洞之中,可能只是做了个梦。
秋离回忆起梦里白泽对她说的话,“众生皆自空寂。”不由得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自己还真是了解他,就算在梦里,他说的话也那样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富有禅意,且让她不得要领。
不过,神君的话让她想起当初她痴迷西海二皇子的日子,他拒绝她拒绝的彻底,最初几天她虽觉得苦痛难熬,可是现在回过头来,她其实很感谢他当时的决绝。
天色微微泛白,秋离终于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