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饶是有所准备,在看清来人后,他的眼还是沉了下去。
“干哈呢?”田小哈扔了块嘉应子入口。
“可是有人来了?”
“啊?不就是乐部的在堂外弹棉花么?这就离魂儿啦?萧青山那边还催你的稿呢!当心点,老人家今个儿心情不太好,别是这个月的日子又到了。哈哈哈……”
见杨行之对她的玩笑没反应,田小哈眨了眨大眼睛,眼瞅着二人中间空出了一行六个点来。她期待杨行之会说些什么,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了。于是她还站在那里,抛了个果子,歪了下去,又抛了个,滑掉了,最后便蔫蔫地去了。
此刻,杨行之的眼前是一挂海水。
堂中的墙展开成古旧的残卷,天空和海面都在燃烧。巨浪就在头顶,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水里生物的尸体。
终于,一个浪劈头拍下。
忽而又是深巷,卖花声和在河岸的柳荫鱼酒中,宿醉的少年们嬉笑怒骂,俚语里多是自鸣得意。
白日里,凭空腾起了焰火,又像荒水一样倾泻而下……
他颤抖着向前,脚下的山川中,羽状散开的湖泊是灰色的雪,漫无目的地飘了起来,焦化的末端卷着火星。
后来有一天,当你恐惧衰老的时候,所有陪你听雨歌楼上的少年们都在恐惧着死亡。当你独自跨过苍山洱海,才发现少年们已连同他们的骄傲、乖张、暴躁以及不可一世,葬身了火海之中。当群山一一倾覆、深海寸寸枯竭,你终于幡然醒悟,你原来一无所知。当你再次被这世界遗弃,你仍必须向前,前路尽管昭示:此地无人生还。
二胡还在堂外欢欢喜喜地咿咿呀呀,无忧无虑的心事撑不起过于悠远缓慢的长调。
西蜀的秋天回来了。
让我们把镜头再摇向箭矢出现的那一天。
萧青山从桌前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杨行之:“你认识这支箭吗?”
杨行之冷若冰霜:“从未见过。”
沉默了一会,他反问萧青山:“你呢?”
“未曾。”
杨行之低声“唔”了下。
堂里的香炉熏得人晕晕乎乎,杨行之也是,揉搓着太阳穴便晃出去了。
这边,吴桐看见杨行之出来后没多久,萧青山也出来了。
穿过回廊,萧青山缓缓移上台阶。三五步后,他停了下来,手撑着扶栏,肩膀颤抖着。
秋天来了,这是一个注定不适合二胡的季节。
一年前的初秋,校园里到处都是咋咋呼呼的大一新生。两年以来,萧青山还是第一次没和吴青一起开学。
听计部的学生讲,他们的学姐吴青回白城了,在一家还不错的公司,好像是她爸帮忙找的,薪水也就中等看得过去吧。在现实面前,他们被一种名为毕业的检测仪扫遍全身每处毛孔,最终得出结论:萧青山药石无医,吴青错诊出院。半年后,同学群里传来消息,吴青在数次相亲之后,嫁给了一个和她门第相等的公务员。
萧青山在无数次冷静下来后,只要一想到他如果还能见到吴青,那时吴青看起来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城妇女,他就无比心疼他的女孩。
他和吴青的症结在于,吴青无论在大学里如何折腾,她本质还是在一个传统家庭里长大的女孩,作为长女她终究是要回白城的。
如果不是吴桐从小体弱多病,爹娘和她多多迁就吴桐的话,吴桐的足迹也会沿着吴青继续下去,故事的结局就会变成:十年后,姐妹二人一同携后辈回乡祭祖,瞻仰着远古之时母族波澜壮阔的生命轨迹。
吴青临走之前,和萧青山交代了吴桐要来西大的事情。在以往的交流中,萧青山早已知晓了吴桐的存在,甚至连人家小时候为了好养活,寄托到庙里得了个“吴桐子”的诨名都一清二楚。
在萧青山未言明的情况下,透明见底的吴桐就这么蹦到了他的面前。所以,小姑娘和他告白时,他还没摸清楚:到底是他哪点做的出格了?
吴桐在嗅到姐姐吴青的印迹后,也顺藤摸瓜知道了故事的大概剧情。
她一看到萧青山失魂落魄的样子,就以为萧青山又想起她姐了。有时,要不是看在吴青已做母亲的份上,她恨不得把吴青从白城绑回西大。
这一次,吴桐还是错了。
萧青山的不适来自于纸条的内容。他和母亲竭力隐瞒的往事,可能再也瞒不下去了。
青山不改。
可若秋水非要长流呢?
☆、在下青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