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嚣游历在外，经历了几件造成他性格转变的事。第一件是他借宿在一个老头家里，老头一辈子勤勤恳恳，家里有几亩水田、几亩旱田，本来日子是过得去的，但年轻时妻子生了病，没钱请大夫，只能卖了几亩旱田，可惜妻子的病还是没治好、撒手人寰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女儿。

家里为妻子治病，本来已无闲钱，为了给妻子办理后事，几亩水田也给卖掉了。但那时老头还年轻力壮，找大户租了几亩田地，带着女儿还能勉强养家糊口。但即使如此，也没能留下什么积蓄。

但这几年连年战乱，收成不好，租子都交不起，更别说养活自己了，连口粮都得找大户借。等过了几年，老头就背负了一笔越来越还不清的债务，然后大户逼着让老头用女儿抵债。

老头自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意自己女儿去给别人当妾的，可是，他真死了的话，他女儿一个人孤伶伶在世上可怎么办。就在他走途无路之际，他女儿告诉他愿意嫁到大户去，说这个念头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谁还在乎是不是做妾呢——

老头觉得何尝不是这个理，这个世道，哪有他们这种穷人提要求的份，不管他怎么选，他可怜的女儿都没法有个好的归宿。

无奈之下，他女儿嫁到了大户为妾，没多久怀了身子，本以为以后日子就算不好过，总算有个盼头，没想到他女儿将孩子生下来，便难产死了。

玄嚣迷惑之极，觉得这世道，为什么人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地种一辈子田地，不偷不抢，为何却连养家糊口都不能，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玄嚣疑惑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佛说，这是因为这是人们的罪孽，只有今生行善积德，才能修来生。可来生到底是什么？来生也未必不仍是这样的日子。

玄嚣第一次开始自己思考这样的问题，过去的他都是跟随师父还有寺里的高僧学佛法，却从未真正思考过。

玄嚣心底埋下了种子，而一路见过如这老头这样的百姓越来越多，老头并不是特例，只不过每个不幸的人都有不同的不幸。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大户，大户在远近乡里都是有名的大善人，笃信佛教，常年为乡里施捐做好事。

因盂兰盆会讲法，玄嚣声名远扬，大户知道玄嚣是远山寺的高僧后，对他十分礼遇有加。这大户对自家的长工和佃农也不算苛待，租了田地给农户种，照常收租子，年成不好时也会借放青苗，偶尔农户遇到什么急事借银，大户也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而且这些大户都不收利息。

可即使如此，大户下面的佃农也不算过得好。

初开始看见老头后，玄嚣本以为是大户的过错、鱼肉乡里，可见了大户，他才知多数大户也不会强抢良女为妾，收的利息也不算高，很多像这样帮助乡里救急的大户也不算少，玄嚣也不免又疑惑了。

第64章《妖僧传》8

大户租田地给给佃农，佃农交租子，看着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而收的租子差不多都是十分之一左右，听着也不算太多，但除此之外，农户还须交人丁税杂捐，还要服徭役。尤其战乱频繁，为了供应军队耗费，苛捐杂税更为繁重。

玄嚣便觉得百姓困苦，还是世道的缘故，世道不济、为政不仁、战火连年，百姓又如何能够安居乐业。他不禁便联想起自己的身世来，即使到现在，他也无法真正忘记，他父皇母后在他眼前被反贼杀死的画面。

然后他们到了一座破旧的驿站，那里只剩了一个年迈的驿丞。这座驿站并未在交通要冲上，以往安宁时，倒有不少人来往，现在战乱四起，便荒了起来。

老驿丞从十多岁的时候就在驿站里端水倒茶干些打杂的活，那时候驿站还有几个人，从驿丞、管事到下面打杂的，那时他最大的愿望便是以后能当驿丞，以后在这座不大的驿站里就他说了算。

但等他真的当了驿丞时，驿站里除了他早没其他管事的人了，驿站也几乎是废弃了。他这辈子，除了呆在驿站里，再没去过其他的地方，也没娶妻生子，现在就靠朝廷发的微薄的一点银钱过日子。

他告诉玄嚣几人，这兵祸啊，都持续了几十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他不由得怀念起小时候老人们告诉他的故事里，前朝的繁华盛景模样。常言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他这辈子是看不到啦。

这三个故事剧本算是着墨进行了描写，剧组在拍摄上也多花了些时间，有时候晚上甚至还要加班加点。

最后一个故事拍完时，姜小末虽然只是一只小狐狸，对剧本里的故事也不禁感到疑惑。晚上简单洗漱后，躺在帐篷里和霍名恩视频，给他讲了老人、大户和驿丞的故事，不禁问道，“主人，到底是谁做错了？”

“嗯，剧本里的这三个人都没有做错，挑起战祸的人固然有错，但是都不是根本原因。你想想，这个时候一亩地只能产粮百来斤，还得精耕细作，都不够你这只小狐狸吃的，要是遇上个天灾人祸，可不人人都得饿着肚子。再加上人都有贪欲，随着时移世迁，贵族、富人都克制不住囤积财富的本能，富的越富、穷的越穷，就更只会雪上加霜了。”

“所以古代的问题都在于生产力的低下，大量的人力服务于帝王贵族，而从未思图如何发展生产力，其次便是人的贪婪和惰性。”

姜小末不明觉厉，星星眼瞧着自家主人，觉得自家主人怎么这么厉害。

霍名恩也很享受姜小末崇拜的眼光，但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脑袋里想起了他祖父幼时给他讲的话，“所有事物都是辨证的，所谓贪婪，其实也是勤劳奋斗，所谓懒惰，却也是创造的源泉。当然，贪婪还是贪婪，勤奋便是勤奋，万事不可矫枉过正。”

玄嚣游历的情节拍完，便到了回长安的戏份。但在陇地影视基地还剩最后一幕结局的戏份，为了节约成本，陈导准备先拍了。

转眼到了入秋时节，陇地天气多干燥晴朗，时不时小股的西北风过境，卷起关外黄沙，颇有些萧瑟意味。霍名恩过来探班，一来可以让陈导补拍些小狐狸原形的戏份，再来可以拍完后放假，和姜小末一道回帝都。

最后一幕戏份是玄嚣带着狐狸小夭还有小和尚明空逃出长安后，在玉门关外的黄沙驿道上，被奉命刺杀他的剑客追上。

这名剑客正是由何满饰演。

剑客少年时曾远远看到过玄嚣在盂兰盆会上讲法，那时便对玄嚣颇为仰慕，后来在长安，又听到了玄嚣的诸多事迹，更是从此生出了仗剑只走天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夙愿。

后来玄嚣回到长安，煽动信众反抗朝廷，为此让许多无辜的百姓倾家荡产甚至丢掉性命，他不禁大失所望，直到收到朝廷的命令追杀玄嚣。

剑客也很矛盾，他虽然觉得玄嚣后来的所作所为与他过去宣讲的佛法相去甚远，甚至做的不对，但是他并不想接受这样的命令。

本来他身为江湖中人，并不被朝廷所驱遣，但他年幼时曾受恩于御前将军，不得不接受任务以全恩情。

一路追至玉门关外，只有他和玄嚣一行共四人。如果放玄嚣几人西去，只要他们不再返还中土，这天下也莫能有人知道他没有完成任务。

但此时已是江湖第一剑客的他，平生最是讲求侠义，如此欺骗世人，首先便不能过他自己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