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楼云深的那个阵法,律九渊恐怕早就该神魂破散,归天湮地了。可也正是楼云深的那个阵法,教他生不如死。
神魂痛苦之中,他的意识也是一片混乱。有时候痛苦稍微减轻,他便是清醒的,脑中把从小到大的往事滚过一遍,还没见到路迟林,那点苦楚又纷至沓来。
他恨不得抓烂了自己的肉,咬碎自己的牙。
后来他发现,想着路迟林的时候,他的魂魄能好受一些。
于是,他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想着他们的往事。从初见到死亡,从万渊堡到临川,他自己都不曾知晓,那点过去几乎都要刻进他的神魂里。
他想着路迟林——那个死在他怀里的人,就这样过了好多年。
神魂的伤在渐渐愈合,一直到那日,他在模糊间脱出了自己的躯壳,落到了不知是谁的手上。
他听见沉川说:“开封孟府……那是第一个。”
回答他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可律九渊却无法想起是在哪里听过。
他说:“破了这个,您就可以脱困重生吗?”
沉川嗤笑:“要有那么容易,还轮得到你来救本座?”
“魔主所言即是……”
那个人,便是后来的魔修。
他受了沉川的一缕魔气,律九渊便是藏在这道魔气里,与沉川分了身。最初的时候,律九渊不知他缘何要这般行事。现下他忆起往事,想到那日在常山派,魔修使出的万渊堡的剑法,方才知晓那源自沉川的魔气,本是为了遮掩他的身份。
但那终究是魔主的魔气,又岂是旁人能够轻易受住的?
那人还未到孟府,便因魔气暴虐,失手杀了孟平川一行。
律九渊的神魂,也是在那时,才悄悄地、不明不白地落入孟平川的身体里。
可这十年的记忆,他却是半点都不记得了。
“嘀嗒——”
像是水滴与山石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律九渊抬起头,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沉川,僵硬地动了动脖颈。
“我却是不知道,魔主竟还是对我的这具身体念念不忘。”他讪笑着说。
昨夜他方入睡,便被扯进了那片灵海之中。原来沉川一直未离他的身体,那日得幻境也不过是他布的一个局,为的也不过是那第四件不知所去的法器。可笑律九渊竟来不及深想,好歹是堂堂魔主,百年前霍乱此间之人,他又岂能那般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上夺回身体。结果还得白白地再给人送了一趟礼。
沉川盘腿坐在他的面前,一张脸上无悲无喜。他本生得好看,眼尾上扬,仿佛天生就带着邪魅的笑意。冷下脸来时,又有几分惊心动魄的阴郁之感取而代之。这合该是一副魔头的长相。
“本座一直以为你死了。”沉川说道,“倒是小看了你。”
他伸出手,在律九渊神魂周遭的真气上缓缓摸过,又像被灼烧似的猛地抽回了手。
“本座也没想到,岑明居然会愿意护着你。”他看着自己断了一根指节的手,眼中晦暗不定。
律九渊打量着将自己包围着的那股真气,眼角一弯。
“说不定不是他呢。”
也许是他的迟林呢。
“本座伤不了你,可你也奈何不了本座。”沉川又道。
律九渊:“也许魔主是忘了那一刀。”
昨夜沉川本是可以直接劈了那片法阵,如若不是律九渊突然挣扎,从中作梗。
“不会有第二次。”
“那便借魔修‘吉言’了。”
律九渊从未想到自己有一日会与一个魔头坐在一块,“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其恐怖程度不亚于他与楼云深握手言和。
他神识一放,感受着外界的情况。他像是到了一处洞府之中,正懒散地靠在榻上,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脑海里就这样突然闪过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律九渊收了神识打量着沉川的那张脸,眼中都染上了同情的神色。
“魔主莫不是一个人呆久了,想找人说说话吧。”律九渊这般说道。
沉川一愣,随即冷冷地说道:“本座最烦的便是你们这般自以为是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