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以为别人就看得起他啊?”
“不就是杀人犯和个离了男人就会死的女人生的死小孩?”
不就是个杀人犯和个离了男人就会死的女人生的死小孩。
他垂下眼盖上笔帽,站起身来转向了他们。
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淌下来的血,沉默地站在办公室接受七宫老师震怒的质问。七宫老师看了看山口几个人身上惊人的伤,又难以置信地将目光移向了他的脸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将纸巾递过去按住他还在冒血的额头,总算是将口气放缓和了些:“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打人。”
“他们骂我。”他平静地回答。
七宫一时语塞,几乎是瞬间就已经明白了那些会是怎样的言语。她叹了口气,认真地盯着他道:“他们家长会过来找你麻烦的,全天下没有父母不疼孩子的。这样恐怕你要被学校勒令退学,所以,还是把你母亲叫过来一趟吧。”
他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去打母亲的电话。
漫长的提示音过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音。他心头一颤,却还是在对方不耐烦地疑问下颤着声开口了,将这一刻泛上来的委屈压回去,小心翼翼地说:“您好,我是樱井家的儿子。能请您帮我告诉母亲,让她来学校一下吗?只要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够了。”
他还留意讲清了自己的学校班级,对面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然后就爽快地答应下再将电话挂断。
他慢慢地走回办公室,因为担心母亲来了看不到,就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蹲下。他心情起伏不定,有些说不出的开心期待,还有些紧张害怕,这些情绪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化,留给他的只剩下最常有的麻木。
落日将地平线烧成血一样的颜色,人流在他面前带着各异的神色经过,却连看他一眼的人也没有。就好像他没有颜色,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最后锁上门的七宫老师才瞥见了抱膝坐在地上的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说今天没时间的话改天再来也可以的。他站起身跟她道别,是惯有的丝毫没有波澜的平淡语气。
家里的灯是亮着的,他打开门时就听见母亲的房间里有交谈声传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回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抬起的手就要敲上关着的房门时却因里面响起的男声而硬生生止住。
“你是不是还有个儿子?”是电话里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女人明显地顿了下,像是思索了一下才回道:“啊对,似乎很久没见过了吧。怎么了?”
“我说啊,”男人语气了带了些笑意,“你手里的那些钱不是快没了吗?不如把你儿子卖了吧?”
“哎这个——可以吗?”
“反正他上学不还要花钱吗?很简单的,”男人语气缓慢带了些蛊惑的意味,“你这么漂亮儿子也一定漂亮,一定会卖个好价钱。再不行,器官也可以的……”
他骤然瞪大了眼,紧抿着嘴角克制住自己不发出丝毫声音,收回的手紧攥成拳,竖起耳朵更仔细地听。
“恩……那听你的。”女人娇媚的笑了声。
握着的拳就这样陡然松了开来,他靠着墙壁无力地下滑。房间里的交谈到此为止,隔着墙壁传到他耳膜里的声音淫靡得不堪入耳。他双臂环抱着自己坐在地上,心里却没感到悲伤或是难过,只是觉得有种彻骨的冷让他不禁微微颤抖。
然后他忽然停止了颤抖,缓慢地站起身,手按上了门锁,房间内正激烈的声音将反锁的声音完全盖住。他将书本整齐地在地上铺满,再扬手扔去作为火引的成绩单。火舌吞吐,在触及纸张的顷刻间蔓延烧开,雪白的纸片化为焦黄色的蝴蝶在热风中飞旋。他平静地关门离去,也不曾忘记将大门也锁死。
他回头最后看了眼那染红了夜色的房子,长呼出一口气后,转身跑向了更深的夜色中去。
之后的那段日子他过得日夜颠倒,更不记得时间。在街角路边入眠,与老鼠为友,偷窃或者在午夜中打架斗殴,只为让自己能活下去就好。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选择活下去。
直到那一刻。后来他会想,也许这一生的意义都只是存在于那一刻。
他混沌阴暗的世界里,出现了银色的光。
男人是在他藏在小巷里喘息着数出偷来的钱时走近的,他警惕地看过去,这个漂亮的银发男人居然是在笑着,他微怔。
“家人呢?”连声音也是温柔的。
他连对上他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的勇气都没有,目光落在一旁,回答说:“我是孤儿。”
“这样啊,”男人拉着他的手走出阴暗潮湿的小巷,“那以后就跟着我吧。不过现在,我先陪你去把这些钱还给人家。”
威兹曼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一无所有的他,他却在这幸福中逐渐害怕起来。害怕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的过往,会将这温柔毫不留情的收回。
他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家里却是空无一人。他慌张地穿鞋走出房门,一遍遍地叫着威兹曼的名字找遍房间,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这是家里唯一不允许他进入的地方,而威兹曼总是会在里面呆上一整天。
他咽了咽口水,将门打开。
威兹曼也并不在这里。这个房间要比他想象中大得多,摆满了不知用途的器材,书架上文件夹也是被密密麻麻的塞着,桌子上摊着一份文件。他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因为威兹曼从来没教过他德文。他将文件小心地摆回原处,关上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夜色一点点加深,他在黑暗中静坐,回想着那个噩梦。他甚至很容易就能猜想到那些人会怎样议论不休,还摆着一副有了先见之明的样子。
“看吧。杀人犯的儿子果然也只能是杀人犯。”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就在此刻响起,他顾不上开灯一路上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那个温柔漂亮的男人果然站在那里,他刚打开灯,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轻声说,踌躇着不敢上前。
“怎么会,”威兹曼无奈地笑了声,他向前两步弯腰将他揽在怀里,声音无端多了些疲惫,“今天是一些孩子的忌日,我出去走了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