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内里十八岁的太宰治轻轻一偏头，拗出一个看上去无比忧郁、又忧郁得十分自然的造型，拗完之后他自己迅速回味了一遍刚刚那套表演，觉得从眼神到语气无一不精，把未来自己遇到眼下这种状况时会有的反应揣测了个九成九，于是在满分为十的前提下，谦虚地自己打了个九分。

如果中原中也能得知眼前男人此刻的心理活动，一定会把刚刚的话付诸实践——一拳揍上那个高挺的鼻梁，或者来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但可惜即使他有着不凡的直觉，却到底还是个凡人，并且在他和太宰治认识的这将近二十年间，一直重复着“被戏耍、怒而打架、讲和、又被戏耍、再度打架……”的这么一个死循环当中。所以他现在看着男人这套浮夸但感觉熟悉的表演，一时之间确实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不过这倒也好解决。

中原中也撑着膝盖站起来，在太宰不解的目光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冬季低温肆虐的冷风终于找到了这房子一处可以侵入的地方，于是争先恐后地从窗口灌入，几乎是瞬间就把主卧里温暖的空气尽数挤了出去。如此明显的温差让刚刚还暖洋洋得甚至打算思一思淫黉欲的太宰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他看着中也就那么披着衬衣把头探出窗户，也不嫌外面冷，低头看着别墅前的小草坪，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太宰治忽然就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成真，中原中也看见了要找的目标，把手指轻轻圈起凑在唇边打了声清脆的呼哨，然后对着楼下那道棕色的影子开口：“上来，General！”

General,将军？太宰心中的阴影逐渐扩大。因为这听上去，真的非常非常像——

十几秒的安静后，“呼哧呼哧”哈气的声音和脚爪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交杂响起，并且越来越近。太宰治“腾”地一下站起来，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看见门口一条棕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紧接着那条站起来能搭上中也肩膀的苏格兰牧羊犬欢快地冲向了站在窗边的主人。

——真的非常非常像……会是给宠物狗取的名字。

太宰治面无表情，并且首次开始怀疑起了十年后的自己。疑惑十年后的自己究竟让中也许了多少好处，才能允许这么大一条狗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乖，乖，”中也张开手臂把显然同他更亲密一点的苏牧General搂进怀里，笑着用力揉了揉它的脑袋，并接受了热情且湿漉漉的舔弄，“好孩子。”

和家里养的狗狗亲热完毕，中也抹了把被舔得全是口水的脸颊，抬头看了站在那边一脸不可置表情的男人一眼，有些微妙的轻轻一挑眉：“看来是不用……接着浪费口舌了。”

明白已经没有再装下去必要的年轻黑手党干部皱了皱鼻子，十分不悦地指控：“中也犯规了吧！”

“能从你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可真少见。”这次轮到二十八岁的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所以，现在你能对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了么？”

……

叙述这件奇妙的事情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因为太宰治本人也是刚刚来到这边，眼下一头雾水。他和中也回到了楼下的餐厅，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餐桌两边，面前各放了一杯温水；而General蹲坐在餐桌旁边不停甩着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并几次试图把脑袋塞回中也漫不经心搭在大腿上的手掌心下面。

“……事情我了解了。”中原中也一手撑着脸侧，另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骚着自家已经养了五年的儿子的耳朵后面，“所以，你现在是十八岁，结束任务回到公寓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来到了十年后——也就是这里？”

太宰治把下巴搭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虽然我第一时间想到会不会是某种异能……不过对象既然是你的话，这种可能性也就不成立了。”中原中也微微皱着眉，收回抚摸儿子柔顺漂亮背毛的手，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包烟出来。他垂下眼帘，磕了一根出来咬在嘴里，含混道，“能想到的也只有……唔，灵魂交换这类漫画里常出现的桥段，倒是听上去有点意思。嗯……嗯？”

他忽然又抬起眼，密而长的睫毛轻轻一颤，随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不带什么情绪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时间真是神奇的存在啊。壳子里还是十八岁的太宰治心想。

他所熟悉的那个中也就像是一团永远燃烧的火焰，充满着勃勃生机跳动在黑暗中，所有挡在组织面前的敌人都会被这团火焰燃烧殆尽；而十年后，已经二十八岁的中也则比年轻那会稳重出了一座富士山那么高的距离。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你看见他，就能预测到如今港口黑手党的势力一定更为壮大了，因为只要想象一下这个男人出现在任何需要展现出黑手党威势的场合，披着没有一丝褶皱黑西装，戴着他心爱的黑礼帽，脸上的表情就如同现在这样平静而淡漠，而身后跟着他的心腹和部下——那绝对是是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让人不自觉噤声的存在。

当然比起他来说还是差了些的，不过以小矮人的水平来说，能变成现在这样子，真是了不起的进化了，值得称赞一句。

自认为评价十分中肯太宰治在心里开小差。

因为兀自走了一段神，所以注意到安静下来才撩起眼皮看过去的太宰发现他的搭档咬着一根烟，正歪着头打量着自己。

“做什么？”太宰跟着他懒洋洋歪过头，“找我借火吗？”

“……”中原中也耸了下肩膀，“我戒烟了。”

他对着在一旁已经在低声呜呜的“将军”一扬下巴，示意：“喏，你训练出来的好儿子，我碰一下烟就这个样子。”

自己居然这么有闲工夫啊。太宰看向那条威风凛凛又优雅漂亮的苏牧，一边随口调侃：“看来中也还是很听‘我’的话的嘛，在我的那个时间里——你肯定也还记得——红叶大姐刚第三次教训了你让你戒烟，结果第三次失败了，你从我这拿走了一盒金蝙蝠。”

“啊，没办法嘛。”中原中也嘴角咬着香烟，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得了肺癌。”

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