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崖上随即沉寂一片。比照展昭形凝神定,众心愈加动摇。意志涣散处,忽听一人蓦然冷笑:“我们死,罪不及你。他若死了呢。”说时猛动手挡开书生,将少年推落悬崖。
展昭救之不及,登时怒从心起:“你大胆!”一挥手宝剑横项,欲与相刎。
那人‘咣啷’弃了武器,哈哈狂笑:“人质已失,你也尝尝自家牢饭。我今束手就擒,死不死罪,公堂定夺。你为官差,敢私刑妄杀?此时众目睽睽,莫冲动落人口实。”
展昭怒目不语。晨光里只见他飞扬的眉,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晌午展昭带队返回,相距尚有半里,听见城门外暴喝连绵,入耳无非‘展昭快给我滚出来见爷’,或‘爷把猫耳朵震聋了不成,’诸如此类。一时间衙役掩口,展大人蹙眉。连忙催马近前,喝道:“什么人在此喧哗?”
白玉堂回眸一笑,晃花了众人的眼:“爷找一只猫儿饮酒,这些守城的没眼色,不让爷进去。”
展昭咳嗽一下,不看他低声道:“白兄,城中戒严,外籍人口禁行。你不如晚间……”
白玉堂扬起一边眉毛,口中挑衅:“展大人变夜猫子了。教唆良民违禁翻墙,该不该罪加一等?”
展昭略垂首,唇边尽是笑意。良民自是教唆不得,耗子另当别论。抬头又说:“白兄定要见我,展某岂敢相负。少不得随你转换习性。”
白玉堂颜色一改,嗤笑:“混账猫儿,休拿爷的名号做文章。五爷磊落人,磊落出入,要饮爷的酒,此时便来。我不与你谈甚晚间。”说罢调转马头,一道烟尘走远了。
展昭回头向衙役嘱咐几句,提缰跟上。
驰出十里许,入栖桐镇,在中心街最大一间客栈前落鞍。白玉堂回头问:“官猫儿怎地不提公务在手,无暇分身了?”
展昭笑道:“白兄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唤我来,必有急事。”
白玉堂冷哼一声,将马缰扔给门口伙计,语气甚是不满:“阿谀满口。爷不吃这一套。”一行往里间走去。
展昭随他进雅间落坐,白玉堂向套门里召唤:“白唐,出来见见爷的客人。”
展昭一口茶险些喷出去。应声去看走来的少年,手上微微一凝。
白玉堂看见,肚里暗笑:“爷的伴当,这名字取得好不好?”
展昭放下茶杯,答非所问:“做五爷的伴当,年纪小了些。”忽转向少年,和声道:“你本名叫做什么?”
少年看一眼白玉堂,垂下头不做声。
白玉堂笑着挥手:“白唐你先退下,爷不叫莫进来。”
展昭眼望少年背影,心里慨叹一句:好个一团乱麻。
白玉堂取扇打开,笑道:“猫儿可是看见了宝贝,眼都直了。”
展昭就势一拱手:“这孩子展某确是喜欢。白兄可否割爱让我?”
白玉堂摇扇,一脸的似笑非笑:“五爷的人,你也敢开口?我可不是你家皇帝主子,君恩普泽。”说时面色一沉,冷声道:“伺候展大人,官中自有伴当拨配,要他做甚?爷把你叫来,不是要听这些废话。”
淡淡窗下,展昭望住他的侧影,眼中说不清什么神色。竟似太深的悲伤,溢不出,反而淡了。半晌低低叫了声:“玉堂。”
“嗯?”白玉堂下意识一侧头,忽然眼前金星飞闪,口也懵了:“爷,爷爷爷在呢。有话就说,别叫魂。”
展昭移目,自嘲一笑:“白兄说得是。那孩子的长相,与展某要找的人,画像中一般模样。若不带他回去,恐怕吃罪不起。”
白玉堂又是咬牙:“怕你展昭吃罪不起?还是怕开封府,包大人?”最恨他口中这般不清不楚。
展昭笑,还不是一样么。
他在断崖上看了第一眼,已认出那少年不是唐少文。如今见了他,知道案子进展有望,是好事。但心里着实不想,同时也看见白玉堂。
保证不了自己的人,能保证谁。展昭心里又自嘲一句,所遇所想之间,原来从无礼让并存的侥幸。
思量定,抬首微笑:“他是中书令的公子,怎么你倒收了做伴当?”
“中书令公子?”白玉堂好笑起来:“荒山野岭,竟是捡了个大便宜。”将前夜之事讲述一遍,结论道:“死士要杀的人,身份哪会普通。好好的家里不待,非逃出去,----不,是自愿跑出去,莫非坐在家也能被人害?”
听到此,展昭紧紧蹙眉。早前断崖上的若是唐少文,此时确已被害了。欲要杀他的若非来历不同,目标怎会分成两路。那老仆带小主人出逃,或是察觉到危险,如此临终岂有不留言警示之理?唐少文必也是知道了什么,从而有所主张,才要冒险返京。说流民自唐府掳少年为质,妄想以此威胁朝廷,理由本就牵强;如今一想,如果掳人的真正目的是杀了他,换命之说不过为掩一时耳目,那昨日之乱,就不是盲目冲动的人心激愤,而可看作筹划严密的阴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