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面色渐沉。公孙策暗笑,慢慢接道:“这屋子清静,原本住着也好。只是在下择席,少不得来回折腾。今见了白少侠,晚上倒可安生了。”
白玉堂阴晴不定一阵,再次认识到对着老狐狸永远言多必失。一拱手抬脚要走,忽又回头问:“你们一府里住着,公孙先生应知道,展昭可是得了什么病?前日好端端的,咳嗽出血来。”
公孙策滞了滞,轻声重复:“好端端咳出血?”
见白玉堂长眉倏地弹起,点头又道:“忽然咳血,或是一时情绪所激,触发旧患;又或近日操劳,虚火带上来一半点。展护卫走前在下曾与他诊脉,并无大的症候。白少侠可不必过于担心。”
白玉堂摇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辞了出门,一路想展昭是被何种情绪所激,酸儒那神情好像知道了。只是天下人皆可问,惟公孙不然。展昭亦不然,不过他是猫。
世上只有一只猫,能让白玉堂赌咒发誓应承大哥,进京城绝不惹是生非,一门心思只学做生意。
一只赶他走,又等他回来的猫。在自己的屋子,为他点一盏灯。
永远会是这样吗?而白玉堂,也真的让他等着了。
真是疯了。白玉堂暗暗又说一句,在夜风里偷笑。
你知道我,我岂又不知道你。哪里说得到止戈为武,这么多余。
推门走进去,打量过后展昭说:“已叫人清扫过。你此后住在这里,可好?”
白唐紧随他身后,不经意左右一望,点点头。
展昭一时无话,想想说道:“夜了,歇着吧。”转身回房,拿起书翻几页,总读不下去。与唐公子如何相处,他想问白玉堂的经验,发现却已晚了。想着不由笑起来,老鼠的经验,怕也不是猫能够照搬的。该如何便如何,总之留下他,这是一定要的。
为什么是一定要的?不如问为什么他是展昭。
吹熄蜡烛,展昭早早睡下。静听去,隔壁没有声音,只闻自己的呼吸,如深沉海面,停泊着舟楫;而白昼是,这样奋力掌舵的开始。
如是过了旬日。皇陵公务清闲,展昭虽是不惯,却得了空修习内功剑法,更将京中带出的书籍晚间读遍,倒也乐在其中。
白唐伴在一旁,初时严谨,久之见展昭一不支使,二无厉色,也就散漫起来。展昭不似白玉堂时常约束,那白唐毕竟年少,变故日远,渐渐的本性毕露,一味只是贪玩。
一天进到林中打鸟,不觉越走越深。又遇急雨,慌忙爬上半山洞中躲避。待雨停天已擦黑,丛林茂密,竟找不到回去的路。跌跌爬爬摸索一阵,自觉身后眼前,尽是幽暗难辨,如人世间早已进退无门。惊惧中少年滚了一身泥水,也无法相顾。抹一把脸,浑不知是雨是汗。
几近绝望时,遥遥听见呼唤声,在风中忽远忽近。白唐振起大喊:“我在这里!”语罢已是泪流满面。
也不管脚下多少磕绊,朝着那声音飞跑去。似不顾一切的人,由黑暗奔向光明。
终于找到他的怀抱。白唐双手紧紧用力,放声大哭。
展昭轻拍他的背脊,只会说:“别怕,别怕,没事了……”
少年停不下来。似乎一生只有一次,无须更多眼泪了。
回到房间,少年仍簌簌发抖。点亮灯烛细看,他脸上污水横流,惟一双眸子大大的,黑亮如星。展昭不由笑了,打水替他擦拭,一边说道:“以后出门,叫人跟着。丢了可就没有了。”
白唐牙齿打架,也不忘好奇:“什么没没没有了?”
展昭脱下他已然扯得稀哩哗啦的衣服,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暖着,解释说:“世上每个人都只有一个,没了就找不回了。没了,亲人会伤心。”
白唐不自觉靠紧些,垂头不语。
展昭将他洗净抹干,身上脸上的擦伤一一涂了药,塞进被子笑道:“只顾收拾你了。我去洗,你早些睡。”说罢熄灯,掩门出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白唐忽然心里空空,睡不着了。
展昭沐浴罢,想起白唐外出一天,不知饿了没有。夜深他不愿扰人,便起身往厨房寻了些点心带出来。
方行近居所,就见眼前人影一闪,直往白唐门里潜去。扬手一抛,馒头飞过去将来人阻了阻,展昭身形已至面前。那人伸手拆招,见不敌,立即退后两步,满把暗器明晃晃射向门里。展昭前冲逐个拦下,再回头看,刺客几个起落连纵,背影已远。
他连忙推门进去,叫道:“白唐!睡了没有?”
白唐已坐起身,披着被子窝在床上发傻。展昭走近,见他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松口气轻声问:“做噩梦吓着了?”
白唐摇摇头。他知道不是噩梦,展昭为什么要这么说。
展昭沿床边坐下,默然一阵问道:“饿不饿?我给你拿了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