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乱中渐渐清醒,展昭抬头说,白玉堂,我该走了。
白玉堂忽然想笑。心上就像坠了重重的铅,看它扯开来,血肉模糊的一团,不知要往哪里掉。
铁锈的腥气弥漫,眼中景物扩充,猛然胀大成一腔浓稠血雾。
身体又空又冷。他恍惚地想,他到底是把这颗心,呕出来给了他。
卢夫人惊讶立起,望着推门而入的展昭,手里抱着白玉堂,分不清哪一个浑身是血。
将人放在床上,展昭回过头,面色惨白地说:“大嫂,对不住,我不该带他出去。他吐血很多,请您看一看。”
卢夫人慌忙行至床前,一搭腕息,对展昭说:“暂不妨事。你去换件衣裳,也让他静一静。”
展昭欲言又止,点点头退出去。
卢夫人一侧身坐倒,轻声叫:“五弟醒来。展昭已去了。”
白玉堂睁开眼,望见泪光,笑了笑说:“大嫂,我没事。他若要走,你莫拦。只说我好了,不日将可起身。”
卢夫人吸口气,拭泪点头:“你放心,大嫂明白。一直也是这样对他讲的。”
白玉堂听罢苦笑:“那只猫又蒙对一次。他若不走,我再不知怎么撑下去了。”转头望着案上,喘息道:“大嫂,药再与我一粒。”
卢夫人摇头:“五弟,痛也要忍。这次无论如何不行。”
白玉堂偏头向外,黏热液体冲口而出,溅了满地猩红。
箭毒入腑,卢夫人心思用尽,也未能拔除。他不让告知展昭,日日靠服用猛药,强自压制。
顾不得血污沾身,卢夫人用力将他抱起,搂住了泪如雨下:“五弟,不是大嫂狠心。你脏腑虚弱,已经受不住了。若有个好歹,你家中兄嫂妻子,我如何向他交代。再说你大哥,只怕疼也疼死了。”
白玉堂微微阖眼,轻声笑道:“大嫂要看我前功尽废,白白遭罪么。自己的身子,我有分寸。多一粒少一粒,于性命无碍。等他走了,玉堂什么都听你的。如何呢?”
傍晚展昭进来,白玉堂背靠软枕坐在床上,手持银碗,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粥。
看见他便道:“爷在吃饭,此时不准你开口气我。”
展昭果然不说话,过来坐在床沿,目不转睛望着他。
白玉堂瞥他一眼,停了停将碗勺递过去,一言不发等着。
展昭伸手接下,搅一搅盛出半勺,靠近些送到他嘴边。
喂了两口,白玉堂握住他的手腕,摇头说:“你也吃。”
展昭住了手,眼中闪过一道迷茫。
白玉堂将额头抵上来,低声道:“也要我喂么。你不是想回去,莫教你那郡主看见说,陷空岛待客不周,生生把个猫儿饿瘦了。”
两粒水滴,一先一后落进碗里。他却不知刺痛了谁。
展昭手指一抹他眼睑,微笑说:“白兄说得是。我便留下,撑饱了再去。”
白玉堂霍然抬头,目光定定的:“你一天多吃几餐,每餐多吃几碗。早早还家,休让娇妻久等。”
“展某素有胃疾,饮食不可非时,不能过量。白兄知道的。”展昭心平气和道。
白玉堂泄气的躺倒,自己想着笑起来。点头道:“不走也好。我也不回金华,死活在一起罢了。”
展昭一阵目眩,强拉他坐起,放了碗双手扶在肩上说:“外伤也好了七八成。睡着不起,不是你的性子。”
白玉堂向前跌倒,在他怀里闭上眼:“奸猫,你想说什么。”
展昭拍着他的背,许久说道:“不准死。不管在哪里,你给我好好活着。”
深海珠。擎在掌心察看良久,卢夫人抬头说:“好个宝贝。拿来研药,不觉可惜么?”
她多少知道,除了手中巨阙,展昭身无长物。这粒大珠,世所罕有,即便陷空岛或金华白家,也未必找得出第二颗。他固然轻财,贴身收藏的物事,又岂是有价可沽的。
听她语中迟疑,展昭温然道:“大嫂且安心。物虽贵重,怎比人命紧要。珠子留在展昭身上,不过是个死物。赠珠人的情义,展昭此生不忘便是。”
卢夫人细细一想,叹道:“竟是我俗气了。难怪五弟,世上也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