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起身走去,团起那张纸,紧攥在手里。湿气透过掌心,冰冷粘湿。
三年前展昭一去,不久他被接回金华。其后寥寥数面,眼中还是白玉堂的形貌,她却亲见年华在他身上,一去不返。
憔悴难对满眼春。那伸手握不住的,何止年华。
她回他身边坐下,打量之下轻叹:“瘦得不成样子了。幸好展大哥没看见。”
白玉堂皱皱眉:“提他做什么。那只笨猫,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知你没断了想他。丁月华低头沉吟,说:“新州有生意时,我也不妨跟去。五哥放心,我只替你看看他,如今好不好。什么都不会说。”冲霄劫后,白玉堂久治不愈;卢夫人耗费无数心血,将脏器残毒引流,至下肢,不能更进一步。
缠绵病榻三载,他渐趋沉默。煎心焦首,日复一日,无人知晓,于他是怎样冗长的折磨。也无人能懂,他平息炽烈的眸子,参透了什么,仍在何地执著。
小心翼翼回避,在忐忑猜测中陷落更深。她亦如他们,不敢揭开,不能相问。话语未出,都终结于无言疼惜的眼神。
惟有他本人,习惯了云淡风轻的笑。这笑,越来越能让她轻易想起另一个人。情要到多深,才够把对方连魂魄,都拿来移栽进自己眼中。
“你要看他,自去看,不必替我。”此刻他靠在枕上,仍是笑:“让你去,我自己躲着。你当那猫心里会好受?”
你们之间,他自是什么都想得到;可想到了又如何?避而不见,是不是避得开肝肠寸断。丁月华点头答应:“五哥说不去,我便不去。但五嫂照顾你这些年,辛辛苦苦帮你带大云瑞,你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他们,都应当爱惜身体。月华的话,五哥懂么?”
白玉堂无奈,闭目喃喃道:“成日躺着,你教我怎么吃得下。酒也不让喝,还不如死了算了。”
睁开眼,望见她美目含愁,他又笑:“当真了么?你还不知道我,哪里舍得死。大嫂说能治好,我信她。”
听见安慰的话,丁月华反倒眼泪落下来:“你可知,大嫂因何这般笃定。只为她相信,展大哥要你好起来的心,必撼天动地。”
这牵牵连连,说了不想,还是绕不过去。白玉堂呆怔不能语,任她握住手,把热泪滴在上面,烫得心口发疼:“五哥,月华是个寻常女子,一生只求平平安安,相夫教子。我向来自知,惊世骇俗的感情,我付不出,也贪求不起。但我并非全然不能明白,你与展大哥两人的事。只是无论怎样相知,你们如今,都太苦。站在你们之外,月华没有多一句话的余地;我只觉得,盼望对方好,难道不是因一直期冀着将来?我怕你……”
“怕我哪天躺不住,毛躁上来抹颈悬梁?”白玉堂笑着摇头:“天下没有白玉堂做不到的事,只要我肯。那笨猫又知道什么期冀将来,他是再不打算见我了。”
怔了怔,丁月华说,“不公平。”
白玉堂一挑眉,咬着牙从齿缝里笑:“等着瞧好了。岂能事事由他。”
说着话跑进门一个小男孩,扑到丁月华怀里直嚷:“姑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好个混世魔王,见美女就扑。白玉堂瞪眼喝他:“白云瑞,你给我下来。丁姑姑来看你爹,东西都是给我的,没你什么事。”
白云瑞抽抽鼻子滑下地,转头一看丁月华,眼神说,瞧咱们把他惯的,三岁小孩儿都不如。
丁月华强忍着不笑出来,俯身拉着手说:“云瑞的礼物在娘那里,自己去看。”趴到他耳边小声又哄:“爹爹身子不好,我们让着他。”
白云瑞会意地点头,可不从来都如此。转身跑出去了。
白玉堂背后一连串抱怨:死小子,进门只叫姑姑不叫爹,目无尊长。
丁月华“噗嗤”一声,掩口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过云瑞很知道疼人,这个比你……”
白玉堂威胁地一眯眼:“比我如何?”
丁月华放下袖子,叹了一声:“他说等他长大了,要带爹爹各处去玩。不让你闷在屋里,整天扎针吃药。”
似曾听闻的话,自己对谁说过。有其父果然是有其子,白玉堂苦笑一声,滋味难言:儿子在可怜我?
那也是先有了爱的缘故。
当我明了时,你在何处,默默等了多久?
春雨凝结在檐上的水滴,嫁与东风,也许只是等待被辜负。
第33章第三十三章我东
永年进车厢,每停留不超过一刻,展欣便指责:你一来就说话,太吵了,还挤得爹爹没地方睡。我比较小比较乖,才能留下。
还用眼睛告诫他:爹爹是我的。
永年退出,暗自苦笑。这哪是三岁小孩儿,整个一小妖精。
可谁让昭,拿她像眼珠子一样宝贝。心里再泛酸,他也惹不起。
至少现在还惹不起。
展昭亦是不解,蹙眉问展欣:怎么对舅舅这样说话。他打你骂你了?
展欣摇头,嘿嘿笑道:没有。我和他玩呢。他是大人,不会跟小孩生气的。
展昭笑出声来:你跟他玩?你把他气得,一辈子都不想跟你玩了。
不玩就不玩,展欣吊住他的脖子挂上去,我有爹爹呢。
展昭心一软,拍拍她后脑勺轻声说,以后不要随便欺负人。
展欣不高兴了,嘟嘴说,都听你的,外面的小孩就欺负我。大人不是也一样吗?爹爹你好笨。
展昭怔了怔,失笑道,是有点笨。好,以后谁欺负你,你就还回去。但还是不能随便欺负人,你不喜欢被欺负,别人也不喜欢的。
展欣眨眨眼说,我没欺负舅舅。他那么大,我怎么欺负?我是,跟你说话,不想让他听。
说什么?展昭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