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这是谁啊!纪与阳如遭雷劈,当场死在原地。这可是他的夏夏啊!他们全家含在嘴里捧在手里恨不得给他改姓纪的弟弟啊!
“咚”地一声,老师的搪瓷茶杯往木桌上重重一落,惊跑了窗外电线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麻雀,也惊醒了沉浸在痛心自责中的纪与阳。
反正最后也没怎么,没罚劳动,没叫家长,就夏尽当着全班面念了一份检讨。那检讨写的啊,含义深远,内容渊博,文辞精妙……什么都好,就是纪与阳在底下哭声太大了,听不太清。
纪与阳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再也没叫夏尽给他做过弊了,课后补习倒是常有。打那以后,夏尽排第一,他就排第二,夏尽要是考99,他决考不了100。
只有那么一次。
要说一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十一中是最好的初中,专门往一中大门里送孩子,献祭童男童女似的。这么一说,也就能理解十一中小升初考试选拔严格了。他们只考一门数学,但是题特难,难到掉头发——对着卷子揪下来的。
纪与阳坐在十一中初一一班的考场里,前面是夏尽趴下去的后背,蝴蝶骨把浅蓝色校服撑起两道山脊。五月底的风清爽舒适,纪与阳托着下巴发呆,从着急到伤心再到木然,挨个儿滚了一遭,甚至还有点遗憾不能跟夏尽再做同学了。
要有人欺负他咋办啊……
他正忧愁地想着,前面的夏尽就掉了块橡皮,纪与阳看着他弯腰的动作,手条件反射就贴到桌肚下方,果不其然收到夏尽千里送的鹅毛。
BBACA,DABBA,CADDB,ABADA,6,2/3,20%,158,0.1……
一片轻飘飘的卫生纸,连大题都满满当当。纪与阳捏着一角,心中默念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富贵险中求,抄就完事儿了。
最后他俩一起进了十一中初一一班,纪与阳一个熊抱把夏尽撞在怀里,抱着他的腰转了五六圈,不知道还以为拍偶像剧呢,嘴里还大喊:“夏夏!你太好啦!”
“……我不好。”夏尽被晃得头晕,伏在纪与阳肩膀,蚊子叫似的回了一句,也不管纪与阳能不能听见。纪与阳衣服上全是柔顺剂的薰衣草味儿,他又晕又醉,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他看着地平线上裹挟着沙土滚滚袭来的热浪,绝望地闭上眼迎接又一个夏天。潮水退去,贫瘠滩涂上显露出一个念头,明晃晃,亮堂堂,指引他走向一条必死之路。
我不好。他心想,我恩将仇报。
第二章世界很奇妙
上初中以后,纪与阳窜了些个子,夏尽148厘米的时候,他已经158了。他爱上打篮球,迷恋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拼杀。夏尽就算了,他讨厌湿黏的汗,讨厌高分贝的撕扯喊叫,讨厌球鞋在地面摩擦的恼人声响。
但他不讨厌给纪与阳送水。
纪与阳阳光又帅气,再加上篮球打得不错这一有力buff,还吸引了几个姐姐妹妹在篮球架旁抱臂观赏。夏尽看了看初三姐姐手里的冰可乐,又看了看自己拿着的特百惠水杯,转头就走。
纪与阳进了个球,汗水滑进眼睛里,又刺又痒。他打了个手势准备下场,边走边撩起衣服下摆擦脸,抬头就看见夏尽跟女生撞在一起,他端着的葡萄味儿的芬达就剩小半瓶了,剩下的淅淅沥沥淌了一身,冰凉液体碰上皮肤似乎还冒了气儿。
夏尽打小身子骨弱,这么泼一下,回去不知道要闹几天肚子。
纪与阳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心里那个火“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喷火龙似的只想逮到个人就暴躁开喷。可他不能喷女孩儿,也不能喷夏尽,就黑着一张脸把夏尽带到男厕所里扒了上衣,套上自己的浅蓝校服,穿着夏尽小一码的湿衣服回家了。
直到躺在上铺小床上,还依稀能闻见那股子葡萄味儿,飘飘悠悠一缕,从夏尽肚皮上传过来,挤进他肺里扎了根。
他勒令夏尽以后好好在家写作业,不许去球场边儿上人挤人,夏尽揉着眼睛点点头,也叫他带上水杯,“老喝冰的……对胃不好。”
夏尽听了,纪与阳也听了。其实根本用不着夏尽说,纪与阳也不会再去接那些女孩儿手里的饮料瓶了。挺愧疚,挺心虚,看见她们就想起来自家弟弟湿漉漉的肚子和眼睛,是打死也不喝可乐了。
有一次纪家爹妈出去有事,晚上不能回来,给他俩留了饭菜在家里。纪与阳心思活络,搓着手让夏尽先回去,他要打一晚上篮球,再跟兄弟们吃顿美滋滋的小烧烤。
球是打爽了,烧烤是吃美了,晚上十点多纪与阳把钥匙圈套在手上转来转去,哼着小曲儿上了四楼,夏尽就抱膝坐在门口,迷迷糊糊都快僵了。
“夏夏!”他还是那么一惊一乍,冲过去抱紧了又冷又饿的夏尽,眼底涌出泪水,“你干嘛呀!”
“与阳,”夏尽张开胳膊,软绵绵地搂住了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奶猫似的在纪与阳肩上蹭了蹭,哑着嗓子叫他名字,“与阳,我没带钥匙。”
纪与阳哭哭啼啼开了门,换了夏尽的衣服把他塞进被窝里,裹得像宇航员的睡袋。又手忙脚乱热了饭端到夏尽床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夏尽是半身瘫痪还是怎么着。
“你干嘛不去找我?”纪与阳抽着鼻子,一口一口地给他喂,夏尽要接过筷子,他也不让。
“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呢,”夏尽扯了纸巾来擦掉他脸上的金豆豆,苍白的小脸绽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我也没事呀,就是有点冷,一点点。”
纪与阳把碗筷往他怀里一塞,冲进卫生间里汪汪大哭。
夏夏太好了。
他再也不放学去打篮球了,最多就是先把夏尽安安稳稳送回家,写完作业了再去小区球场里溜达两圈。他带夏尽回家是骑自行车的,夏尽乖乖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纪与阳就挺着腰杆儿,誓为他的弟弟遮风挡雨。
夏尽不会骑车。之前纪与阳想教他来着,就是在小升初那个暑假,天热得能发疯,他看着夏尽晃晃悠悠能骑上去了,就跟他打了个招呼去买汽水。他坐在小卖部旁的阴凉地儿,咬着五毛钱一根的纯冰糖,瘫在长椅上享受生活。
“呀!”
不远处传来小孩子的惊叫,纪与阳马上嚼碎了冰棍儿含在嘴里,循着声音一个箭步冲过去,一眼看见了夏尽血肉模糊的膝盖,还混着沙石,异常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