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小时候的每一次,他心疼地擦掉夏尽的眼泪,肩并着肩躺在一张床上,哄着哭累的夏尽睡觉。
他本以为会对夏尽恨之入骨,却不曾想过这恨也会被稀释,深藏于底的情感便显露出来,再加上夏尽渡给他的那份爱,层层叠叠,竟到了他难以忽略的厚度。
现在已经七月底了,左右不过一个月,也就是一咬牙一闭眼的事儿。
纪与阳是这样想的,于是不再跟自己较劲,与夏尽的相处也逐渐放松下来。夏尽却一天比一天更疲惫,有时恍惚得连伤痕都忘记遮,还要纪与阳亲手给他绑好绷带。
“你真好。”夏尽说。
他怕纪与阳白天会无聊,给他放了一些书和纸笔在地下室。有一本挺旧的了,应该做了很多笔记,书页都鼓了起来。纪与阳拿过来一看,是一本十四行诗,再翻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纪与阳的名字。
纪与阳失笑。
他再往后翻,里面掉出一张轻飘飘的粉色信纸,是被揉皱后再铺展的,折痕都泛白了。纪与阳借着灯光扫上一眼,变了脸色。
是他初三那年和前女友上课传情的见证,三句一个“亲爱的”,五行一个“小宝贝”,各种情意绵绵山无棱天地合。
只是纪与阳从来都是揉了扔垃圾桶,没记得有哪一次是带回家的。
纪与阳捏着这张轻飘飘的少年往事,脊背不自觉发凉。
入口处传来响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嘈杂,来人似乎心情不佳,脚步声也沉重凌乱。纪与阳没来由地心虚,猛地合上书,抬眼就撞上夏尽阴鸷怨毒的目光。
“你……”
纪与阳犹豫着开口,视线却瞥见他手上端着的陶瓷花盆,里面一团锦簇可爱的绣球花。
“梁俐来找我了,让我转交给你。”夏尽说着,眼睛还死死盯着纪与阳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裂缝,“你们之前一起买的花。”
纪与阳呼吸一滞。
“倒挺会挑的……无尽夏。”
夏尽冷笑一声,右手覆在花瓣,收拢五指,将它连根拔起来,拎在手上,还有零碎的土块往下掉,看起来就像拽着一颗齐脖割下的死人头。夏尽手一松,这株被碾碎的人头便摔在地上。
纪与阳皱着眉,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夏尽正气在头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倒不如亲几口哄几句。
纪与阳站起来向他走动几步,奈何铁链牵制,他只能张开胳膊,“夏夏,来抱。”
夏尽动都没动一下,微微低着头,看不太清表情:“我爸今天结婚了,新老婆就比我大八岁,他俩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我妈死的那年……也就差不多岁数。”
纪与阳沉默着,想伸手把他够到怀里,结果低头就瞟见他白衬衣右下角有一块暗红污渍。夏尽抬脚踩在残破的绣球花上,来回碾动,“她还把这东西送回来给你,真的该死。”
纪与阳不自觉联想到什么,喉头发紧:“你把她怎么样了?”
“怎么?”夏尽笑一笑,把背包里的手术刀拿出来,割掉沾了血渍的下摆,捏在指尖朝纪与阳晃了晃,“心疼了?”
他又调转刀口指着自己:“我每天这样,你没心疼过我一次,不过说一句她该死,你就这么紧张,她可真是你的宝贝。”
纪与阳全身血液倒灌回流至心脏,似乎只要夏尽再说一句话,一个尖锐的字,这颗器官就会爆裂而亡。
夏尽的瞳仁又黑又沉,又偏偏闪动着嗜血的疯狂和残忍。
“谁都能是你的宝贝,只有我不能,对不对?”
“夏尽。”纪与阳瞄准时机,劈手夺过手术刀,甩在一侧,敲在墙壁发出沉闷声响,“够了。”
夏尽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过了几个小时才下来,给纪与阳递了一杯温水。纪与阳接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喝得一滴不剩。
再醒过来就是第二天下午。夏尽打扫过一遍,地面干干净净,纪与阳身上也干干净净,脚腕更是轻盈得很。
久未见光,他站在楼下有点晕眩,耳朵跟进水似的,周围一切声响都模糊不清。纪与阳在地上蹲了会儿,意识逐渐回巢。
“妈妈,有没有人会飞啊?”
“没有啊。”
“那那个哥哥怎么站得那么高?”
纪与阳愣了几秒,迅速冲进楼里。老式居民楼没装电梯,他一层一层爬上去,打开天台的门。
夏尽趴在天台边儿上,楼顶狂风将他缺了一角的白衬衣吹得猎猎作响。
“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