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拉他起来，心里也松了口气，想到小说里鲍彻自杀的命运也许在此刻会得到扭转，心里比他还要高兴。我和他真诚地握手，他泪眼婆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表情复杂的希金斯离开这里回家去了。

贝西见鲍彻一离开就跑过来拥抱我，关心地问道：“原来被打的那个女人是你，我的天呐！Cali，你还好吧！”

“我没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吗！对了，贝西！我想你应该把玛丽叫进来了，告诉她已经没事儿了，她刚才可是听见屋里的情况都吓得不敢进来呢！”

“好的！一会儿你可得好好把事情跟我讲讲！”贝西笑着，刚才那种病态的愁容好像稍褪去了些，她哼着曲子出门去找她妹妹去了。

“你……你现在真的没事儿了吗？那个被打的半死的女人真是你吗？”希金斯见贝西出去了对我说道。我转过头看着他，他好像比上次见面是增添了许多疲惫，脸上流露出某种愧疚。为了让他放心，我微笑着说道：“你不是看到我活蹦乱跳地站在你面前吗？我可不是什么半死的女人！”

“如果我当时能阻止他们的话，你也就不会受伤了！刚才对鲍彻生气说出那样的话，可能有一半儿是对我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生气吧！”

“一切都过去了，尼古拉斯！我一点儿都没有怪你，所有人都应该向前看，我已经原谅了鲍彻，你也应该原谅他。他本是你朋友，所以你才有了对他的诺言，你们应该和好。”

“他打了你，我不知道现在是否能原谅他。”

“你会原谅他的，尼古拉斯！你必须原谅他，他需要你的帮助，他信任你所以才来找你，就像我信任你一样。”

“你信任我吗？”

“当然！我当然信任你！”此时他挠挠头，脸上的表情舒展了许多，他好像还想同我说什么话，但这时贝西和玛丽一起回来了，尼古拉斯窘迫地走到房间堆满书籍的一角，拿着柏拉图的《理想国》读了起来，任由我们三个女孩子在一起聊天说笑。贝西、玛丽和我一起聊了罢工的事情，黑尔家的事情，甚至是玛格丽特和他哥哥的事情，有时候我注意到希金斯先生也饶有兴趣的从书本中抽离开，听着我们讲话，会心地一笑，当提到弗雷德里克的时候尤为如此。

“你说弗雷德里克少爷会是什么样呢？他会很英俊吗？”玛丽神秘兮兮饶有兴趣地问我。

“我也没有见过他，玛丽。我想玛格丽特长得如此漂亮，他的哥哥也一定会很英俊的。”

“总是听你提前玛格丽特小姐，真希望我们跟她如同你一样交上朋友。现在听你这么说，我越发想要见见玛格丽特小姐了。”贝西说道，“我想等她哥哥回来后，你会和黑尔家更加亲密的，到时候你也许就会把我们忘掉！”

“我的好贝西，我永远都会是希金斯家的朋友，玛格丽特也一定会是你们的朋友，并且我听出了你话中另外的意思。但我可以保证，在这个时代，没有一个男人会敢接受我的。”

“你是那么漂亮、善良、有财产又那么有教养，怎么会没有男人敢接受你呢？”贝西瞪大了眼睛，坚决不同意我的说法。

“如果说我也是个男人呢？他们还会接受我吗？”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只是在说笑话吧！”贝西不以为然地说，“如果我是男人，你又有如此多的美好品质，就算你是男人我也会爱你！爱就是爱，不是吗？我父亲也会同意我的话，他跟我讲过柏拉图就提倡爱不分性别，你说我说的对吧，爹？”贝西注意到了他父亲在听我们的谈话。

“柏拉图讲的是精神恋爱，丫头！倒是古希腊的圣贤们认为男子之间的爱恋要高于男女之间的情感，是一种神圣的恋爱，我倒是能接受这种男性与男性之间的爱情，这种情感自古有之，只是被现代的基督教恶魔化了。”

“我知道你一直不是一名教徒，尼古拉斯！”我笑着说道。

“Cali，就像黑格尔说的那样‘存在即为合理’，我们不能把这种感情视而不见，它也是人类的情感之一。”

“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情感，你会接受吗？”

“如果是真爱的话，我不会在乎性别的。就像我爱着她们的妈妈一样。”尼古拉斯说完不再吭声了，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本上去了。

“瞧你们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贝西抗议道，玛丽也随声附和，而我也只能是对她笑笑。虽然知道贝西说的是戏言，但今天能听这样的话，我不禁感到一丝宽慰。

“请问这是希金斯先生家吗？”伴随着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希金斯先生站起来开门，正同我想的一样是贝尔先生。我连忙走过去迎接他，并把希金斯一家介绍给他。双方礼貌地问候之后，贝尔先生表明来意：“Cali，现在已经黄昏了，我们很担心你这么晚还不回来，所以我特意来接你，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我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就同希金斯一家告别，并保证贝西不久还会来看他，随后和贝尔先生一起坐马车朝黑尔家驶去，回来的路上还为黑尔夫人买了些苹果。

现在，黑尔全家上下都已经知道了我写信给弗雷德里克的事情，晚餐时大家也都一直围绕着这个话题在小心翼翼地悄声谈论。因为弗雷德里克是背叛海军的逃兵和通缉犯的事实是谁都无法否认的，每个人都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都不敢深入探讨，只是用某种大家都能意会的词语表明意思。贝尔先生作为黑尔家的密友当然站在弗雷德里克一边，他也曾帮助他的教子运用他的财力在军队寻求赦免，可收效甚微，而大家谈论最多的则是弗雷德里克何时能回来的问题，甚至晚餐过后贝尔先生告辞离开，黑尔一家也没有放弃对这个问题的猜测。好在黑尔先生和黑尔夫人连同迪克逊都暂时忘了原本萦绕在这个宅子里挥之不去的病痛，一心盼望着他们的弗雷德里克能尽早回家。

当整个宅子终于恢复了宁静，众人都去睡觉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早上被桑顿先生求婚，中午被唐纳森大夫告知黑尔夫人的病难以医治，下午被玛丽叫去处理鲍彻的问题，晚上被黑尔一家谈论儿子回家的消息。这一天过得即匆忙又漫长，我又拿出藏在衣兜里的那副桑顿先生忘记带走的手套看了又看。

“也许玛格丽特应该回来了！”我叹了口气，把手套收好决定给玛格丽特再写一封信，告诉她黑尔夫人的情况，也许看到这封信，她就会回来的。我拨亮了卧室的蜡烛，拿出笔和纸，准备在梳妆台上写信。正当我在信上刚写完“亲爱的玛格丽特”时，我听到有一阵隐约的敲门声，并且敲门声越来越清晰。我拿着蜡烛披着衣服下楼，叫了几声迪克逊的名字，但没有回应，可能她还在睡眠之中吧，我索性独自走到到门口，隔着门小心地问是谁。

“请问这里是黑尔先生家吗？”一个声音优雅的男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是的，您是哪位？”

“这声音？难道你是玛格丽特？”男子的声音显得很激动。

听到这句问话，我已经毫不怀疑门外的人是谁了，我连忙开门，看见门口一个身材健美挺拔的男人，头戴一顶宽沿帽，因他背对着月光完全看不清他的相貌。他刚想过来拥抱我，但看到并不是他认识的人，窘迫地收住了脚步，恭敬地站在那里，在阴影里端详着我。

“您难道就是弗雷德里克·黑尔先生吗？”

“是的，小姐，我就是！但您是？”

想必我现在的样子也一定很糟糕，因为我正穿着玛格丽特的白色长睡衣，手里端着蜡烛，带着在英国人听起来很奇怪的美国南方口音，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因为怕他被外人发现，现在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把他拉进屋里来，把门关好，高兴地说道：“我们今天一整晚都在猜您什么时候回来——抱歉，我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先生！我就是给你写信的人，我是玛格丽特的朋友，我叫CalperniaAddams！”

第十四章

如果一艘舰艇的指挥官是一个如尼禄一样残暴的疯子，那他所指挥的船员会怎么样？如果这位疯狂的指挥官所下达的命令是让所有船员包括他自己都会葬身海底，那他所指挥的船员会怎么样？任何一个富有正义感并且热爱生命的人都会起来反抗这样荒唐的指挥官，弗雷德里克·黑尔就是这样的船员和这样的人，他带领着船员们把这位滥用英国海军所赋予其权利的疯狂指挥官就地制裁，才保住了所有船员的性命以及船的安全。在船员眼里弗雷德里克·黑尔是一名拯救了他们的英雄，而面对“服从就是一切”的英国海军来说，他就是一个违背国家命令的叛徒及逃兵，最终他成了一名流亡者。

借助我手上微弱的烛光，我终于看清了这位流亡者的脸（或者说烛光使我们都可以看清对方的脸）：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桑顿先生那样严肃，不像伦诺克斯先生那样稳重，不像希金斯那样隐忍，不像贝尔先生那样潇洒，更不像黑尔先生那样儒雅——富有冒险精神的水手是我能想到的对他形容。我的头脑中闪现出了盖斯凯尔夫人在书中第二卷第五章里对他的描写：“脸上的肤色分外黝黑，同时她还瞥见一双特别修长的蓝眼睛露出来的怯生生的神情，那双眼睛突然闪烁了一下，很滑稽地意识到他们彼此都在打量对方。”此时此刻，我和弗莱德里克就是处在“很滑稽地打量对方”的情况下。

“弗雷德里克少爷？”此时迪克逊也端着蜡烛出现了，惊喜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