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显示是北冥封宇。花了几秒时间他才想起自己下飞机之后忘记打电话回去了。
「喂?」
「啊,你在睡了吗?抱歉。去洗把脸吧,我等你。」于是欲星移放下电话,洗完脸之后又喝了几口水才恢復清醒。「抱歉,我一忙就忘记打回去了。」
「……没关系。」
欲星移一边等待后话,一边拿着手机去开行李箱,单手翻出装睡衣的袋子。
「封宇,怎么了?你有好好吃晚餐吗?孩子们都回来了吗?」
「星移,我想问你一件事。」这次北冥封宇停顿的时间很短暂,但说出问题的语气显示出他已思考许久:「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师相静静放下衣袋,神经紧绷,有些慌乱,但不动声色。
「因为今天我想到,如果你真想做一件事情的话,你从来不曾被任何人,任何事困住。除非你不想做这件事。然后我又想到,你从来不会反驳我想做的事情。所以你今天不得不离开,这是否说明了你的态度?」他忽然笑了一下,但那却让欲星移感觉十分难受。「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这只是多心,但同时,我不希望你再对我有所隐瞒。」
「封宇……」
「我还没说完。我反省了是不是我自己太过于一厢情愿,否则你不会用这种方式消极抵抗告诉其他人我们的事……除非是你不想要我。但你想要我,我知道。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能说明你的犹豫不决:因为你认为会犹豫不决的人,是我。」
欲星移感觉就像被他说的每一个字刺穿了似的。原来不是他爱的人太天真,是他自己。
「星移,你是不是不够相信我?是我不足以被你信任吗?」
「……不是这样的。」但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嗯。」对方显然不置可否,没有更多回应。「但我仔细审视了一次自己,不得不认为也许你的考量是正确的。我已经结婚三次,离婚两次,而且直到今天,我床头上还放着璇玑的照片。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曝光自己的隐私,承受别人的目光和打量,只为了我自己这种不知何时会消退的热情呢?你的犹豫是正确的,我因为你的谨慎而受益了一生,我没有资格指责你。」
「封宇,请你不要说了。」欲星移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说的不仅只如此而已,但这场对话来得太快,他其实措手不及。
「为什么?」北冥封宇听起来如此平淡,就好像那不是一个问题。
「我不喜欢听到你被人责备。」他知道现在应该做的是抛开自己的想法,尽可能安抚对方,但北冥封宇似乎非常瞭解他在想什么,几乎一点犹豫和思考的时间都不留,又马上做出了语气果断的回答。
「嗯,抱歉。但我只说这一次,说完就不说了。」
只说这一次。欲星移忽然间感到头疼欲裂。他几乎握不住手机,马上就跌坐在床上。两边太阳穴都生出一种椎刺般的剧痛。那不是想像出来的痛苦,而是货真价实的疼痛。只说这一次。难道他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吗?他逃离现状的愚行遭到了报应,现在必须承受在电话里被分手的后果?
「星移,你在听吗?」
「……我在听。」忽然之间,先前建立的所有心防都烟消云散。他完全不可能维持冷静。他怎么会愚蠢到以为将来和对方分开之后,自己还能若无其事地按照从前的方式生活下去?不,根本就不可能回去了,那个家,海境,甚至那片土地,他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平心静气地忍受这一切。但无论如何,欲星移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刻表露出因伤心、后悔和自我痛恨而受到折磨的可怜模样,最终,自尊与骄傲还是佔了上风,但那凝聚起来的力量也只够他尽可能的维持平静的声音。「我在听。」
北冥封宇似乎完全不想理会他声音里的紧绷和压抑,又继续用那种平淡的口吻述说下去:「所以,我瞭解到,自己是如何的大错特错。如果把拥有你之前的人生,和拥有你之后的人生分开来看,那是完全不同——不,应该这么说,我真的非常快乐。比和璇玑在一起时还要快乐,因为你先前让我受太多折磨了。就算这么说她也不会生气,这是事实。但即便这是本质上不同的人生,但我却还是一样的愚蠢、迟钝和一无所知。我完全没有办法察觉到你的疑虑和不安,直到这通电话之前。」
电话另一端的人轻轻嘆口气,声音随着话语而变得无比温柔。「对不起,今天早上我就这样让你走了,是我不好。星移,如果我现在马上去你身边,你会更相信我一点吗?」
欲星移按着太阳穴,几乎无法抚平因为被直接道破真相而无比混乱的心情,过了将近一分钟的沉默之后他才意识到应该阻止对方,北冥封宇向来说到做到,行动坚决。
「别……我明天就回去。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嗯。」但北冥封宇又再度对于自己收到的回答不置可否。「但这不是我问的问题。如果我现在马上去你身边,你会更相信我一点吗?」
这次不管师相的心绪再怎么混乱,他都能察觉出不对劲了。「……封宇,你该不会,」
叮咚。
门铃响了。
欲星移几乎脚步虚软地站起来。他这一生面临过很多种难关、陷阱与攻防,但从来没有一次,能有人让他如此渴望又畏惧于相见。无论何时他永远渴望对方的存在,但这一次,欲星移竟然害怕自己会被彻底看透、淘空与捏碎,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余路可退。
北冥封宇站在那里,穿着西装而没有外套,看起来就像是——他只为了此时此地而来,未曾预料路上会有何等风雪。
开门之后他们对视了几秒,站在门外的人露出一种略带忧愁的微笑。那种微笑让所有言语都失去意义,欲星移知道自己不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当他握着电话的手从耳边滑落时,北冥封宇大步走进房门,紧紧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有力的拥抱,欲星移不得不有所回应,他们的手紧紧嵌住对方的背,唿吸缠绕在耳朵与颈边。
「星移,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欲星移正将脸尽可能贴在对方的肌肤上,唯有如此能治癒他的头痛,那肩膀有些潮湿,是融化的雪。
「什么事?」任何事他都能做到。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