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牧正倚靠在门外的廊柱上,低着头看不见神色,只能隐约看见眉间的褶痕,额发微乱,气息略有些急促,整个人无端显出一种颓废的俊美。
“……”
看着眼前那道身影,梁冬西轻轻抿住了嘴角。这个样子的江牧,让他觉得很陌生。
印象里的江牧似乎一直是冷静自制的,从不会在别人面前过分失控,抑或是暴露出个人情绪状态上的弱点——
除了……那一天。
眼看对方没有注意这边,梁冬西本应该趁机悄悄溜走,然而思绪转悠到这里,脚步却莫名迈不出去,甚至还鬼使神差出口叫了他一声:“……江牧?”
低垂的纤长眼睫颤了下,随即有些迟缓地抬起,其后眸光氤氲着分明的醉意,朝声源处看过来。
梁冬西原地犹豫了一瞬,还是朝他走近过去:“你还好吧——”
话没说完,尾音却骤然转为惊呼,江牧伸手一把将他拽进怀里,牢牢抱了住。
梁冬西被惊得无措,正要挣开他的手臂,下一秒忽然听见他舒了口气——又低又沉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又像是连日压抑的烦闷终于得到疏解。
那道叹气声听在耳中,梁冬西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要推他的手也就没来由地顿住。
正这么僵持着,直到一阵夜风吹过,想到先前郑方的话,他下意识出声提醒:“有风——”
“嗯。”江牧应了声,手上微一用力,将两人调换了个位置,而后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把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梁冬西:“……”
前后位置一换,背后抵着坚硬的廊柱,身前贴着另一个人的躯体,整个空间瞬间变得逼人的狭窄,最糟糕的是……这个情况让他由衷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而且——
他是不是搞反了?现在不能吹风的是谁啊?
但不同于他的窘迫不安,江牧只是毫不退让地紧紧抱着他,几乎透着股小孩子抱着心爱的泰迪熊玩具不肯撒手似的赖皮劲儿。
“梁冬西。”
湿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轻触在耳边,梁冬西忍不住别扭地躲了下:“干嘛……?”
“不要怕。”
“……”
梁冬西还没从微愕中回过神,他已经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喃喃的低声在咫尺近处听起来,依旧显得含混而模糊:
“交给我就好了……”
眼看对方确实是喝醉了,意识不太清醒,梁冬西紧绷的情绪微微放松了点,但想到他刚刚的话,心情又不免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管他这个状态听不听得进去,他轻声道:“交给你也没用的……江牧,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了。”
也许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梁冬西几乎是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才能够把这句话说出口。
那毕竟是为之灌注付出了青春岁月里全部热情的事业,他尽己所能地在那条路上发光发热,满心以为自己还要走出很远很远,可是一夜之间却突然被告知,他再也做不好了——或者说,再也做不到像以前那么好了。
怎么可能不遗憾,怎么可能不痛呢?
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甚至比曾几何时训练右手复健的过程,还要更艰难得多。
起初他还不肯信邪,凭借一份复健评估合格的证明,鼓足勇气申请归队,然而紧接而来的单场比赛,就足以给他泼下倾盆冷水。
在一片嘘声讨伐中,他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能像一只见不得光的丧家之犬一样,从聚光灯下灰溜溜地逃走了。
那年他才不过二十岁。
本该是最朝气蓬勃未来可期的年纪,他却开始觉得前路渺茫,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整个人就差废了似的浑浑噩噩。
后来是身为战队主教练的叔叔终于放心不下,趁着训练空期的有限时间,特意赶回家来开导他——并不是非得上场比赛,才称得上是一名电子竞技员,待在幕后负责分析数据、设计战术的训练团队,对战队而言跟职业队员的重要性是等同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番话仿佛成了他当时心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强行为自己改了专业,彻底告别了职业队员的相关课程,勤勤恳恳转去研修了电子竞技训练学、竞技训练管理学、运动心理辅导学、体能训练指挥……但凡沾边的都修了个遍。在此基础上,晚上还逼着自己兼职了一份直播——总之四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一天让自己空闲下来。
直到今夏毕业,他整理完简历,拿着主教练的推荐函,参加了银川战队教练团队的招新面试——然后在半个多月前,收到了盖有银川队徽的offer。
看似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船到桥头自然直,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其间曾挣扎煎熬过无数个漫漫长夜。
就像江牧说的那样,时至今日,即使他已经决定一切重新开始,可是碰到相关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要逃避——
有的伤疤,并不是愈合了就不再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