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能一直这样骗他,总有一天你会忍不住告诉他,你这样,是让他死。”方卉慈将文件袋递给他,恳求道,“签了它,去美国吧,阿泽。你才十八岁,离开阿肃,去到更广阔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你会发现自己现在这点情愫是多么无稽。你只是朋友太少了,相信我,你会遇上更适合你的人……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姐姐都支持你,嗯?”
那个仲春的下午,阳光明媚,窗外的桃枝发了新芽,带着令人怜惜的露珠。方卉泽浑浑噩噩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丢下笔,看着窗外追逐嬉戏的鸟儿,告诉自己:放弃吧,这不道德,不伦,甚至是不切实际的感情……它只会伤害所有人,伤害萧肃,伤害姐姐,伤害重病的姐夫……伤害自己。
也许姐姐说得对,换个环境,换个国家,认识更多的人,它就过去了。
初恋,注定不会长久,书里不都这么说吗?
几个月后,他像个普通的舅舅一样,告别萧肃,登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多么幼稚啊……”审讯室里,王桂玉叼着几乎燃尽的烟头,浮肿的脸上现出一抹讽刺的冷笑,“我的傻儿子,真以为那死丫头是为了他好,真以为她把他当成亲弟弟……真是……幼稚!”
她丢下烟头,搓了搓被残火灼痛的手指,摇头叹息:“人这一辈子,哪儿有那么多的爱情,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笑话!我告诉你,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次遇见爱情的可能!一见,就是一生,一爱,就是一辈子!无论将来遇到多少个人,那些人有多么出色,真真正正能够扎在心上的,只有一个人!”
她忽然间严肃起来,目光灼灼地说:“见一个爱一个的,都是蠢货,都是一辈子没开窍的白痴,都是被身体的欲望所驱使的牲畜,和发情的狗没有区别!真正深刻高贵的爱,是发自灵魂的,而人的灵魂,一生只能有一次的心动!”
她看着荣锐,忽然龇牙笑了:“我知道你懂,荣警官,你和我那傻儿子一样,都是天生的情种。”
王桂玉嘻嘻笑着,径自从荣锐面前取了根烟。
“嗤”一声火光中,她眯着眼睛吸气,面目在模糊的青烟中依稀显出几分温柔的秀丽:“我的儿子,像我,一爱,就是一辈子,为那个人赴汤蹈火,身坠地狱,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荣思寰:我儿花了三百万悬红找他的顾问?!
荣思寰:我儿是不是弯了?
荣思寰:这个死孩子!
第101章S2
极端而绝望的爱,像某种畸形的艺术品,明明天生带着伤害、杀戮和残忍,却有一种让人窒息的震撼。
王桂玉的爱,方卉泽的爱,都是如此。
墙上的时钟悄然转动,长针带着纤细的阴影掠过一个个不可逆转的刻度,嚓、嚓、嚓……
王桂玉抿了口水,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继续讲述。
方卉泽在18岁生日之后,只身前往美国留学。
虽然他在感情上是扭曲的,阴郁的,但他完美继承了亲生父母过人的智商。石鹏和王桂玉当年在那样贫瘠的环境下都能脱颖而出,方卉泽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上最好的学校,更是出类拔萃,傲视群雄。
他同时选修两个专业,开着自己的IT工作室,用父母赐予的智慧处理一切技术上的难题,用从小在方氏耳濡目染的商业头脑解决所有经营中的困难……
方卉慈不许他回国,但从没在钱上亏待过他,他的每一个商业计划,只要是合理合规的,方卉慈从来有求必应,全力支持。
四年,别的留学生还在为得到一个优渥的offer而发愁,方卉泽已经有资格给别人发offer了。
2022年,方卉泽留美的第六个年头,萧勤去世,半年后,方氏夫妇撒手西归。寒冬腊月,他在姐姐的召唤下飞回国内,为父母奔丧。
离开时只有十八岁,回来已经是二十有四,方卉泽从青涩少年变成有为青年,但内心隐秘的感情却从来没有改变。
他仍旧爱着自己的外甥,无论走过多少地方,遇到多少优秀的男女……他不否认方卉慈曾经的说法,有那么一些人,确实可以遗忘过去,可以迅速从一段爱情走进另一段,但他不行,他天生没有安全感,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萧肃,才能让他放下内心所有的阴暗,毫无防备地付出所有。
葬礼过后,便是新年,春节也慢慢近了,方卉慈留他在家过年,方卉泽心里十分高兴,把它看做姐姐对自己“流放”结束的信号。当可爱的外甥女儿萧然问他,会不会再离开家的时候,他甚至说不走了,并真的考虑结束美国的生意,把公司挪回国内来。
那个冬天冷极了,但方卉泽的内心很温暖。萧肃打算明年考研,每天起早贪黑去培训班上课,他就卡着点儿地去接他,背着姐姐带他去吃小馆子,看电影,逛书城……
那时候萧肃还没有发病,虽然因为放弃锻炼而消瘦了许多,但仍旧是健康的。六年时间,他也长大了,眉眼褪去小孩儿的圆润可爱,出落得像他父亲一样英俊逼人。
方卉泽享受那种被惊艳的目光所包围的感觉,他喜欢带萧肃出去,喜欢看别人偷窥他们,窃窃私语,甚至喜欢女孩儿请他帮忙转交的小纸条。
萧肃不接受任何感情,远离所有诱惑,他明知那只是因为遗传病,但仍旧喜欢将它想象成某种承诺,想象成萧肃对自己忠贞的坚守,想象成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除夕夜,家宴上大家都喝了点儿酒,午夜钟声过后,方卉慈打发一对儿女回房睡觉,自己带弟弟出去给父母烧纸。
那夜没有下雪,但天冷极了,方卉泽被冷风一吹,酒劲儿上头,在花园里拦住姐姐,对她说自己想回家,再也不去美国了。
方卉慈察觉了什么,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在暗淡的天光下定定地看着他。
藏了六年的话在舌根底下转了好几圈,方卉泽终于说:“姐,我还是喜欢阿肃,我改不了了。”
方卉慈裹着厚厚的围巾,半个脸藏在阴影里,双眼忽然绽出一阵凛冽的寒意。方卉泽直觉事情要坏,但已经说出口的话,是再也收不回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必须告诉他。”
方卉慈的声音很冷,比花园里的积雪还冷:“我当你喝醉了,阿泽,这话出你的口,进我的耳,没有第三个人听见,我们就当它没说过,OK?”
方卉泽热血冲头,挡住她试图离开的脚步,说:“说过的话怎么能当没说过?姐,你把我扔到美国六年,我也想忘记,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换个人试试,但我做不到!我只爱他一个,我爱不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