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迷修感受着这股近在咫尺的体温,他抬头,看着雷狮殷切的表情就仿佛是面对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里面充斥着希冀、渴求,以及不易察觉的洋洋自得。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手指不自觉握紧了那张字条:“你先处理好你那边的事情,我……我今晚一定给你答复。”
“好!”雷狮快活地应了一声,随后迅疾地翻窗离开了教室。
他走后,安迷修才慢腾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又看了眼纸条,然后才念念不舍地装进了口袋里。安迷修本想着跟班长和几个组织的说下雷狮有事先走了,结果人坐在窗户框上正准备伸出一只脚攀下去,就见一双漂亮又眼熟的小高跟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安迷修心下一咯噔,抬头就对上了凯莉眉眼弯弯的一张俏脸。当然,眼下这简直比死神来了还惊悚。
“先说好。”安迷修就着跨坐在窗户上的滑稽样,连忙伸出两根指头装作对天发誓,“我没跟雷狮在交往。”
预想中的怒火并没有降临,凯莉只是伸出一只手,一副打算帮忙的样子,挑眉看着他:“你不打算下来吗?还是就这么个杂耍样儿跟我说话?”
“下来下来。”安迷修忙不迭地点头,借着凯莉的手掌从窗户上跌跌撞撞地翻下来。他落地后立马尴尬地收回手,有些无措地用手指搔刮着面颊,眼珠子咕噜噜地打转,但就是不敢落到面前人的脸上。他还记得自己当年说放弃喜欢雷狮时凯莉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总是为他好的,虽然现在的情况的确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凯莉脚踩的小高跟在地上划了个圈,整个人调转了方向,背对着安迷修慢慢走到走廊边趴着。她仰着头,似乎在望天,声音轻飘飘地传到安迷修的耳朵里。
“让我猜猜,他跟你告白了?”
“咳……那是刚放假发生的事。”
“居然这么久了!你还说没有交往?!”凯莉惊讶地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安迷修。
“毕竟……不是告白了就能交往的对吧,我当时拒绝了,不过他现在锲而不舍,我就……我也在思考。我刚刚才跟他说我今晚会给他答复。”
“唔,这样啊。”凯莉低头看了看脚尖,又抬头瞧了瞧安迷修一副做错事的怂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你是不是怕我骂你呀?”
“那……我更怕你用你的鞋踩我,尤其今天还是高跟儿的。”安迷修瞄了眼对方的鞋跟,悄悄咽了下唾沫。
“哼,本小姐才没那么不明事理呢。好吧,虽然我知道眼下你跟他在一起差不多快成事实了的确挺不爽的。”凯莉冷哼一声,伸出一只脚在空中踢动着,就仿佛在踢某个讨人厌的家伙的脑袋,“但是啊安迷修,我又在想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那么喜欢的人呢。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至少我到目前为止,还没喜欢谁到这么刻骨铭心过。所以如果你真的可以跟他在一起,我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当然啦!一定——必须是那家伙对你好哦!不然我可真要一脚给他踹残废不可!”
安迷修微笑地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甚至之后凯莉还拉着他说了一堆什么GAY生活的注意常识。当然了,他听到一半就给面红耳赤地打断了。
但他是何其幸运,才能拥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姑娘做朋友。安迷修想。
“喂,安迷修,你笑什么呀!你有没有在听本小姐讲话!”
“噗,在听,在听。”
雷狮推开家门时,里面似乎正在休战。尽管如此,寂静的室内依然残留有之前激烈争吵留下的硝烟味儿,虽不浓烈,但足以裹挟至整个家庭的边边角角,使人只想逃离。其实他只是预先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甚至还隐隐带有期待。可真当他走进这个即将破碎的地方时,他却罕见的有些难捱。
他换好拖鞋,拖着缓慢的步子走至客厅,那里已经坐了除他以外的这个家中的所有人,只是位置比较搞笑:他的母亲坐在沙发最左侧,他的父亲坐在沙发最右侧,卡米尔则坐在中间。就仿佛孩子是横亘他们之间裂缝的最后一架桥梁,但那建筑也开始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开始思考是否要通过坍塌来埋葬。
雷狮站在铺设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他的目光从左往右依次滑过。除却卡米尔冷静下的忧虑,其余两人皆是在沉默中伺机爆发。
先开口的是父亲。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时,雷狮甚至都有些恍惚。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之间的打趣斗嘴,那时候的父亲还是个好父亲。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带着成年人的自律与内敛,远没有现如今的漠然以及满满的陌生。
“非常抱歉,雷狮,这么多年对你和弟弟还有妈妈这么疏忽。”那男人叹息着开口,第一个蹦出的就是刺耳的道歉。
在听到这些话之前,雷狮曾以为他是无动于衷的。不论父母是否离婚,这个家是否要分崩离析,他始终都会保持着冷漠的视线注视着这一切发生。可直到这个时候,直到他血缘上的父亲真的低下头颅说一句对不起时,他才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心上涌,那么急速那么迅猛,几乎要一瞬间冲破喉咙呕吐出来。
那是愤怒,是失望,是深深的无力感。
可能像许多人生哲理讲的,我们应该学会放手。可真当那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放手与理解反而成了最难做出的决策。
“你道歉了,然后呢?”雷狮死死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神色僵硬道。
“然后我们……”他说到这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或许在瞧见意气风发的大儿子露出这样的神色后,还是悄然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某根潜藏在心底的,还留有着岁月的余温。
“我们决定离婚。”
最后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是他的母亲。女人挺直着脊背,端正着坐在沙发上。可她坐得难免又有些过于端正,仿佛一根脆弱的树枝,轻轻一掰就能轻易折断。
“我知道这可能一时很难接受,但是——”许是被雷妈妈果断的语气吓着了,男人还是试图做出一些补救,他想去解释,去弥补。但这些对于已经既定的事实而言,毫无用处。
雷狮很快就打断了他的话。他捏紧手心,缓缓向后倒退一步,嘴角因为隐忍着巨大的痛楚而颤动着。
“你们做出这些决定之前,问过我和卡米尔了吗?”
“雷狮,我真的很抱歉,但我和你妈妈——”
“你闭嘴!你根本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妈妈……妈妈也!根本就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想法!你们都只是一群自私的大人而已!”雷狮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弦嘭地一声断了,他下意识地大吼,那些压抑太久的没能说出的话通通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他不想面对父亲受伤的神色,也不想面对母亲脸上半干的泪痕。他只想逃。
说罢,他立刻拔腿夺门而出。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卡米尔也赶紧追了出去,随着大门轰隆一声闭合,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下两位“自私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