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说:“我先弄明白,然后教你们两个。”
姜询点了点头。
谢渊对阿怪说:“阿怪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看着小野,别给弄坏了。”
“小野很乖的,”阿怪说。
很乖的小野坐在床板上笑得很开心。
彼此陪伴的日子总不至于太过难熬,即使再艰难也想要用力活下去的人们。于阿怪和小野来说是长跪于火车站不起的岁月,于姜询和谢渊来说是世界剧变之后的措手不及。
时光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活在阳光锦绣里的人匆匆几年,活在阴暗里挣扎的人度日如年但仔细算算也是不过是如此。
姜询渐渐习惯了蒋敏红色指甲油的味道,习惯了杨能满屋子的酒味和闲来无事不问原由的打骂,习惯了蓝林巷的阴暗冰冷。时间越久他越想念重安。
他走过大广场的时候看到了重安市已经基本重建的新闻,一个半大的孩子站在广场里哭了起来。
谢渊哄他:“不哭不哭。”
此时已经是二零零零年的秋天了。
二零零零年的秋天,谢渊和姜询已经十一岁岁了,阿怪十三岁了,小野也有十岁了。
这一年,谢渊和姜询的师父陈三入狱了。入室抢劫罪,判了五年。
姜询和谢渊是听杨能和蒋敏聊天的时候听到的,杨能说,陈三想干票大的,入室盗窃遇上了主人提前下班便成了入室抢劫,后来还没有出小区就被警察抓了。
蒋敏幸灾乐祸,问姜询谢渊:“你们师父坐牢了,你们难过不?”
他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蒋敏自讨无趣,抓了一把瓜子壳丢在了离得近的谢渊身上,骂道:“都是些闷葫芦!”
入冬之后,杨能去了趟临省,带着一个两个多月的男婴。
那是他在公园里抱走的。那孩子是奶奶抱出去散步的,奶奶和其它老太太跳了会儿舞,回来之后婴儿车里的孩子就不见了。一个家庭,好几个人的人生,就此改变。
杨能从来不会把偷来的孩子抱回蓝林巷,他有提前约好了的买家,按买家的要求去偷的孩子,然后得手之后直接送去。当年带回了谢渊砸手里了,他后来长了记性。
这一单他挣了十万,然后他玩牌输了七万,蒋敏打麻将输了三万,前后不过一个多月。
夫妻俩输钱了,就有人倒霉。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阿怪和小野,即使同样是没有依靠的孩子,同样生活在蓝林巷,健全的孩子和残缺的孩子所面临的,都不一样。
这个冬天,阿怪的腿生了很严重的冻疮,长期跪地的膝盖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阿怪不喊疼,如果不去小野不小心碰到了,他疼得面部扭曲,大概谁都不会知道。
“前两年也没有那么严重啊,”姜询看到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要擦药。”
“没药,他们也不会给我买药,”阿怪语气平淡,“没关系,以前也这样过,春天来了就好了。”
“那你明天不跪了行不行?”姜询问。
“不跪,钱就会少,钱少,晚上的时候就吃不饱。疼的话,忍忍就过去了。我怕挨饿。”阿怪说。
姜询和谢渊谁也不敢劝阿怪明天不去跪着,因为他们都太害怕挨饿了。在这个房子里,挨饿永远都会伴随着黑暗与寒冷。
谢渊盯了一会儿阿怪的脚,去床下的箱子里找到了一件针织衣,那是他来到柳城时穿的衣服。
谢渊把衣服裹在阿怪的膝盖上,嘱咐说:“这样的话应该会好些。”
阿怪点头,用宽松的裤腿遮了过去。
谢渊和姜询已经不仅仅是在公交车上偷钱包了,杨能担心有人看到他们脸熟,从两年前被人抓了现行打得很严重之后,就开始让他们游荡在柳城各个人满为患的地方。
两年前,谢渊用铁丝勾住了一个年轻女人的钱包,往回勾的时候套住了衣服的线,被抓了个正着。
那个面容精致的女人反手便是一记耳光,把当时不过九岁的谢渊扇到了商场的台阶下。
谢渊一直记得她说了什么。她说:“有妈生没妈养的小瘪三!”
那个女人不解气一般,用细高跟踹了他好几脚。
那时候谢渊仿佛看到了蒋敏,那是一样的细高跟。踩在身上像针扎一样。
姜询拉起谢渊就是跑,跑了很久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人追。
那时候,那个孩子想,原来有时候人活着并不是以人的样子来活着。那些泥潭里的人,活得如同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