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丘子明是渴望一个家庭的,他也以为父亲是渴望得到丘子明的谅解的。
他的一生都过得太顺畅了,无法理解苦难和怨恨对圆满会有多大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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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病房内的争吵激烈到了护士都被惊动的时候,夏启游终于旋开了病房的门。
他已经在商场上历练了一年多,却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样的纠葛。
一个是他从小仰望的父亲,另一个是与他灵魂相契的朋友和兄长。
他口齿不清地劝两人心平气和地谈谈,却被无视得彻彻底底。
夏景宏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丘子明:“你不过是命硬了点,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夏氏没了你照样是D城第一,你没了我就是个写破书的!我的亲儿子只有启游,夏氏的财产跟你没关系,想也别想!”
丘子明浅灰色的瞳孔里涌起凛冽的恨意,苍白的脸上挂着森寒的诡笑,“你觉得我就那么稀罕夏氏?我可以在一年内让夏氏从低谷重新振作,也可以在一年内让夏氏破产……就怕你没那个命亲眼看到夏氏是怎么毁在我手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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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清晨,夏启游疲惫而茫然地坐在手术室前。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合眼了。
他看到医生用抱歉的眼神看自己,听见他用无奈的语气说“对不起,请节哀”。
天空忽然响起一阵闷雷,紧接着雨水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落在这座城市的尘嚣之上,落在他贫瘠的心田。
就像两天前,夏景宏抄起丘子明送来的花砸向他,脆弱的、绚烂的花瓣洒了一地。
夏启游仿佛回到了幼年,看着母亲哭泣,看着父亲无端地把脾气撒在家具上,瓷器玻璃碎裂的声音混着母亲的哭声,而夏启游只能躲在角落,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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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启游在父亲的遗体捐赠书上签了字,然后就不省人事地昏睡过去。
在那场无比真实而漫长的梦境里,夏启游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画面:
夏景宏拔掉了针管,狠狠甩了丘子明一耳光;丘子明苍白的脸一瞬间红了半边,隐隐还能看清脸上的手掌印。
鲜红的血液淋漓放肆地涌出夏景宏手背上的针孔,挥手间泼得满身都是。
夏景宏用难以想象的恶毒话语咒骂着丘子明,在丘子明忍无可忍离开之后,又把咒骂对象换成了夏启游。
一个绝望的病人怎么可以疯癫到这种程度?夏启游不相信这是自己的父亲。
他耐心地、柔声地劝慰,终于发现外头在下雨,而丘子明没有伞。
丘子明终归是个盲人,即便来过医院多次,在这样人流密集的地方也走不快。
夏启游很快就在医院门口发现了他。他想喊住丘子明,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远远地跟在丘子明身后,看着他被雨淋了个透,看着他在盲人专用通道上,步伐不稳像个游魂似的走了不知多久。
直到一个交叉路口,夏启游看着他被一辆超载的货车撞上,纤薄的身体在雨帘里散架一般倒下。
违规车辆云淡风轻地肇事逃逸,而丘子明就那么半跪在地上,忽然回头朝夏启游冷笑了一下——好像他真的能够看到夏启游。
夏启游记得自己是想上前的;可他的脚却像是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了。
他远远地看着,雨里狼狈而无助的丘子明固执地站了起来,淋着雨一瘸一拐朝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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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惊醒后,夏启游喘着气用力地呼吸。他把自己扔进冷水浴缸,缺氧似的瞪着眼看着天花板。
他在镜子前打理自己的仪容,感觉自己几天里老了好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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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启游没有想到,丘子明会那样憎恨自己。
公司召开紧急董事会议,而他却被蒙在鼓里。
他的所有的股权——包括夏景宏一早就准备给他的33%,一夜之间都到了丘子明手里。
夏启游反应不过来,找到丘子明理论。
他看到丘子明的腿上还打着石膏,想起自己那天的无动于衷,一下子又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会毁了夏氏……夏景宏没那个命去见证,我也还是要毁了它。”丘子明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