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抱好嘞。”
已经成仙的紫胤第一次意识到,出门前看看黄历,原来是非常必要的。
御剑把这对师徒送到家门口,紫胤果断谢绝了留下吃饭的邀请。转身走了数步,他以仙人敏锐的耳朵听到夏夷则清脆地问着清和,“大伯不吃饭么?!”
清和同情地说,“他想不开,成仙了,不需要了。”
紫胤瞬间御剑飞远了。
后来,后来,当夏夷则终于来到天墉时,早已不复当年调皮懵懂的模样,已是可以让天墉女弟子围观时忍不住脸红的翩翩少年郎。那手中拿的也不复当日的竹剑,早就被清和换成了流月凝霜的利刃。然而紫胤还是记得要送他一柄好剑的约定,也欣然乐意送了出去。大约是因着,这时候的夏夷则,已经远远超出同辈的道行,无论剑术、修为,还是其风姿品行,已经完全配得起紫胤亲手为他挑一柄好剑。
那时候他正是风华少年,还未被告知自己原来是另一个模样,亦未体会到命运的苦涩。他心中还保存着完好无损的天真和乐观,还未被打磨出太过尖锐的,仇恨和绝望的棱角。
那大概是一个少年最好的时候,春风得意,光华流转。好到连紫胤都难得有了些羡慕的心境,感慨着同清和说,“看到夷则,我都想收个徒弟了。”
清和笑着,远远看着那心爱的弟子,珍惜和佑护的心情,并未随着他的长大而有丝毫改变。
紫胤说你是真的太宠他,从当年你向我要剑我就知道了。你自己剑断时都未曾向我要过,他那时那样小,剑法那样差,你竟好意思。
清和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是我徒弟。
紫胤不说话,那时他觉得这不算个理由,并不能理解其中千言万语的深意。他只是看着挚友,突然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然而他又说不好。夏夷则正远远地站在天庸城的弟子中,接受女孩子的问询和礼物,有一个瞬间他似乎转过头,隔得那样远紫胤甚至看不清这孩子是不是笑了,然而他看到了清和点了点头,露出和悦的神情。
紫胤微微有些触动,即使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也直观地感受到一种大概是情深不诉的东西。他迟疑地问,清和,你有没有打算过,夷则今后会怎样?
清和说不知道,但是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紫胤发现他眼角突然闪亮起来,他说你知道吗,我把毕生所得都传授于夷则了。他学得这样好——他活着,就好像我也没死。
直到很久之后,到了也被人唤作师尊之后,紫胤再回想起清和这番话,方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然而这体会终究只是短暂,很快被惨痛的现实淹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清和的运气,有的徒弟即使继承了师尊的所有,也不能代替他走下去,只能隔着生死在中道相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在这很多很多故事发生前的某一年,花尚好,月尚圆,孩子尚未长大,尚未有无数痛苦或甜蜜的烦恼。清和同夏夷则,还像千千万万模范的师徒那样,认认真真地,传授和学习着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学问和道理。
除夕的时候夏夷则欢快地放了一串鞭炮。大红色的纸屑在眼前炸开,铺成欢喜的一片。他们背靠着门,含笑看着,背后是新贴的朱红的对联。漫天星辉洒下来,清和倒了两盅酒,递给夏夷则一盅。
“过年了,夷则陪为师对饮一杯。”
清和微微弯下腰,夏夷则踮起脚举着胳膊,他们清脆地碰了一下。
“师尊,又一年了呀。”
“是啊,夷则长大一岁了。”
饮罢岁酒,夷则同清和并排坐在一起,渐渐困起来,被清和搂在怀里。他们就这样一起守过了漫漫长岁,走到新的一年里去,走到无尽未知的命数里去。
第十章10
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比帝王的心意更加难测。无形无踪的风尚随着春秋交替有迹可循,高高在上的恩宠却是无从揣度。视若珍宝可以转眼弃若敝屣,抛诸脑后的也可以突然挂上心头。清和端着谕旨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捧起手边茶碗放在唇下,才恍然意识到早就凉了。
放下茶碗他叹口气,唤了一声“夷则”。
正在院子里练剑的徒弟刷刷几下走完最后的招式,耳朵里最不会漏掉清和的声音,收剑进屋,笑道,“师尊,什么事?”
恍然只是一眨眼,时光落笔生花,饱蘸着师徒情深的彩墨,将太华山四季轮回间传道授业的日子,作成了一阕闲婉清丽的词。
而读到眼前这句,正是山花灼欲燃,却又风烟吹满袖。
清和看着这一天天往高里长的徒弟——刚刚告别了年幼时圆润可爱的两颊又初现出明朗清俊的线条,像四月里生机勃勃的小树,一天天伸展着柔嫩的枝条在暖风里开出一片青翠活泼的绿荫。
已经不是当年可以被师尊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了。太华上下都已经意识到清和长老是一心一意真的把自家徒弟喂成了个长势喜人的高挑少年,虽然只是初具轮廓,已经可以想见日后是怎样卓越风姿——只有清和好像还没有发觉。
人们总是很容易忽略近在眼前的东西,在细小而持久的变化中变得迟钝而麻痹。于是清和依然当夏夷则是那个需要自己处处佑护的徒弟,仔细吩咐起来。
“你父皇来诏,又要你回去过一阵子。”
“回去后处处小心。讨你父皇欢喜自是当然,但也别风头过露。为师不指望你小小年纪就晓得藏拙的道理,但是夷则,有些时候,点到为止就好。”
“你母妃身边的那些人,想来你早就见过了——不要惊讶,这些事你母妃并不瞒我。为师也有些故友,夷则若是有空,去拜托一番,也未尝不可。”
清和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小小一卷帛书,“正好也考考你最近把封印术学到如何了。”
夏夷则接到眼前,略看了几眼便胸有成竹,自信地笑起来,轻快问道。“师尊拿这样简单的封印考我,莫不是觉得徒弟资质不够,学不来更精妙的东西?”
清和实在喜欢他这意气风发的劲头,笑道,“你且解来。”